卷一 第二章 夜入天城 火場戲宴(2 / 3)

纏在土墩上的火苗淋上油後,轟然爆出一個個火球。火焰烈烈燃燒,銅柱已被燒得微微發紅,綁在銅柱上的人,身上的衣衫也被烙得冒起了青煙。這個人縱然不被燒死,也要被活活烙死!

空地外一座臨時搭建的涼棚裏擺放著一桌宴席、兩張椅子。

賈人依舊穿著一襲員外服,大腹便便地坐在左側那張椅子上,闊老爺的架子十足。

右側那張椅子上則坐著一個年輕的男子,身上雖穿著一襲普通的素色長衫,但這個男子眉目間蘊含的絕代風華,無可比擬!他的眉淡淡的,如迎風的竹葉,脫俗靈秀;眉下一雙眼眸似蘊含了萬物靈氣、天地精華,烏黑透亮,勾人心魄!此刻,他微眯著眼睛,懶洋洋地坐在那裏,冰玉般近乎透明的臉頰染著一層醉也似的薄紅,竟有一種淡然而又絕豔的美!涼風入懷,他似乎快要睡著了。

賈人興致卻好得很,手裏頭正端著一盞香茗,一麵喝茶,一麵觀看空地上熱火朝天的景象,看到篝火越燒越旺,他站了起來,一擊掌,道:“火已旺了,大夥兒快敲起鼓來,為葉公子助興!”

空地四周立刻架起了十麵大鼓,幾個壯漢手持鼓錘,在那裏狠命地敲。鼓聲震耳欲聾,妖豔的火蛇舞動,濃煙陣陣,火光衝天!

麵對如此熱鬧的場麵,涼棚裏坐著的男子依舊眯著眼,昏沉欲睡。賈人笑著拍拍他的肩膀,問:“葉公子,今夜我為你精心安排的接風宴,你瞧著可滿意?”

葉飄搖微微睜眼看了看綁縛在火場內的那個人,風中卷起的火苗已躥到那人的腳邊,奇怪的是,銅柱上的人自始至終沒有叫喊一聲,耷拉著腦袋,似乎已嚇暈了。主人在接風宴上安排這麼一出火燒活人的戲幕供客人觀賞,他瞧著雖很不是滋味,卻沒有一絲力氣開口阻止——今日他隻飲了四杯酒,此刻卻連一根手指頭都抬不起來,渾身的骨頭仿佛變成了棉花,人雖清醒著,卻已無法動彈,身上的衣衫是由別人幫他換上的,刻意塗抹在臉上的泥巴也被人洗淨了,打扮得體麵些了,就被人抬到此處呆坐著,看這莫名其妙的一出戲宴。

說是接風宴,他的雙手雙腳卻都被綁在椅子上,這一桌宴席是怎樣也無福消受的。桌上大半的美味都落入了賈人的肥腸裏,他吃飽喝足,精神也就旺了,嘴巴咧得大大的笑個不停:“葉公子可得睜大眼睛瞧仔細嘍,這出戲是越到後頭才越發精彩!”

葉飄搖淡淡地瞥了他一眼,總覺那張圓臉上的笑意很刺眼,笑容裏似乎透著幾分算計!對方費盡心思用“千日醉”麻痹了他的手腳,難道隻是想讓他安靜地坐在這裏看一出戲宴?隻怕事情沒那麼簡單!他轉眸看了看火場四周,突然,他看到空地南麵出現了一道人影,正飛速往火場撲來!這熟悉的身影似乎是……“情……夢?”

賈人氣定神閑地喝了口茶,看著遠處奔來的人,慢悠悠地道:“好戲就要開始了!”

葉飄搖臉色驟變,忽然發覺情夢竟是衝著火場內直撲而去,她想做什麼?他就坐在這裏呀!她為何不轉過頭來看一眼?他希翼的事情沒有發生,情夢仍在往前衝,飛掠的身形甚至不做任何停頓。此刻,心急如焚的她兩眼隻瞧準了被綁縛在篝火上的那個人,身如離弦的箭,以驚人的速度往火場撲去,沒有一絲猶豫!

人影激射,怒箭般衝入火焰之中!霎時間,場內一片寂靜,空氣仿佛凝固了,數十雙眼睛看著那驚心的一幕——一個看似柔弱的女子瘋也似的衝入一團熾烈的火球中,以血肉之軀劈開一條火道,火花一蓬蓬地恣意綻放,風中飛揚的烏發上跳動的點點火星,那攝人心魂的美,在這飛蛾撲火的瞬間強烈地震撼在場每一個人的心!

究竟需要怎樣一種意念才會讓一個人將生死置之度外?

賈人看到此時也呆住了,嘴巴微微張開,良久才歎息一聲:“女人、女人!水蚨說得沒錯,一個女人要是動了情,那就好比是染上了不治之症,簡直已無藥可救!”

葉飄搖看著情夢衝入火海,火光吞噬著佳人無限柔美的身影,冰封已久的一顆心突然像火燒一樣地灼燙,心弦狂顫,一種痛由體內蔓延出來,像是要把整個靈魂都烈烈地燃燒起來!他的手指在顫動,喉嚨裏堵著一塊很酸很硬的東西,眼眶裏澀澀涼涼的,似乎是心中融化了的冰水流到了眼睛裏。他想阻止,想衝入火場,想將篝火邊潑油的那些人狠揍一通,心頭有一把火越燒越旺,這種憤怒裏夾著一種深切的震撼與感動,這種複雜的感覺,竟像是從未有過的。看著火影中毅然努力向前的人兒,他整個人像是要爆裂!他拚盡渾身的力氣去呼喊:“情夢!我在這裏、在這裏!”無奈,他的喊聲如同蚊鳴,任何人都聽不到這聲呼喊。

情夢仍在往前衝,臉上滿是焦灼和擔憂之色,溫潤的眸子裏卻迸射出堅韌之芒,竟比這火光更亮更熾烈!袖中劍已彈了出來,如星空最美的光華流動在無情的火海中,劍芒怒斬著妖豔舞動的火蛇。

火無情,人有情!這火恰恰燃旺了她心中滋生不久的那份情,看到綁在火海中的人影,那種揪心的感覺逼得人幾乎發狂!這一刻,似乎什麼都不重要,隻有他,隻有他是最重要的。

炫目光華劈開火海,烈焰之中破出一道人影,怒矢般激射而上。“飄搖!”情夢呼喊著,撲向銅柱上綁著的人,手已伸出,指尖微微觸及那人的身子,她陡然一驚:綁在銅柱上的壓根就不是一個活生生的人,隻不過是一尊穿了衣服的陶俑!

她上當了!

這時,忽聽空地外響起一陣哈哈大笑聲,有人大笑著說道:“情夢宮主親自趕來為葉公子助興,葉公子也別光顧著看,好歹也得給人家鼓鼓掌,讓人家再表演些精彩的功夫,助助咱倆的酒興嘛!”

情夢聞聲望去,這才發現空地外還搭著一座小小的涼棚,裏麵擺著一桌酒席,有兩個人坐在席旁,其中一個圓圓胖胖的身影正是賈人,另一個人是……是他?怎麼是他?

情夢瞪大眼錯愕不已地望著坐在涼棚中的葉飄搖,心中驚疑不定:他為何與賈人一同坐在酒席旁?方才看她撲入火中,他為何不出聲製止?

火焰躥動在眼前,她站在土墩上,此時才感受到灼人的熱浪,胸腹裏悶得很,像是堵了什麼東西,有種悶熱窒息的感覺。煙已熏紅了她的眼,透過火光看到的人兒朦朦朧朧,似乎與她隔著很遙遠的距離。

葉飄搖也遠遠地凝視著火海中的她,看到她此時驚疑的眼神,他才真正明白了賈人為何要設這樣一個宴席。雖已洞悉了對方的險惡用心,但他仍坐在那裏無法扭轉這危險的局麵。對著情夢那雙眼睛,他的胸口突然痛了起來,那種無聲的質問與猜疑,生生剜入他的心。無力解釋什麼,隻恨此刻綁在火海裏的人為何不是他自己?

她冒著生命危險衝入火海,他卻“無動於衷”地坐在椅子上觀看,她心中會有怎樣一番感受?畢竟,那牛皮繩索是貼肉綁在他手足上的,外麵遮著衣衫,她是看不到的。

情夢雖看不大真切,但也隱隱發覺他似乎有些不對勁,心念一動,正想掠到他身邊去,突然,土墩上裂開幾個洞,簇簇火焰躥了上來,銅柱表麵也旋開無數細孔,這根銅柱是中空的,火從裏麵燒了出來,她駭然一驚,左右顧盼,入目盡是通紅的一片火光,土墩上也無容身之處了!

外頭又潑來幾桶油,火焰躥起三丈高,火勢裏外夾攻,濃煙嗆口,她陷在火海中辨不清方向,陣陣熱浪鋪天蓋地湧過來,她運足劍氣卻劈不開一條生路,翻滾的火蛇越來越近,立於土墩上的她已岌岌可危!

賈人遠遠地瞧著,圓臉映了火光,紅通通的,笑得正歡,“瞧!這戲宴是越來越精彩了,等烤熟了這最後一道美味,葉公子再來慢慢品嚐,可不要浪費了主人精挑細選的佐料!”

葉飄搖望著火海中掙紮的人影,雙目泛了赤紅,左手突然抖了起來,越抖越厲害,緊箍在手腕上的牛皮繩索深深嵌入肉裏,他咬緊牙關,一聲不吭,借著餘留體內的酒勁逆脈施功!

逆衝的內力如針般刺在丹田,一點一點地凝聚,左手腕上青筋暴凸,牛皮繩索一絲絲地裂開,血,自割破的腕上滴滴答答地淌下,染紅半邊衣袖。

突然,火場內傳出情夢的一聲驚呼,他心頭狂震,一股內力衝上左臂,“啪”的一聲,繩索斷開,左手猶如閃電般扣住了賈人的咽喉。

賈人猝不及防被扣了個正著,笑容僵在了臉上,“你、你還能動?”

葉飄搖半邊身子還是麻麻的,隻硬生生提了一點內力,先將賈人扣在手中。“快滅火,救人!”語聲微弱,卻有一種不容反抗的氣勢。

賈人瞧著他的眼睛,隻瞧了一眼,心頭竟打了寒顫——葉飄搖的眼睛裏有一簇狂烈的怒焰,似能燒毀一切,如此攝人的目光,令他不寒而栗!他膽戰心驚地看到鎖扣在咽喉的那隻手已有一種近乎透明的冰涼色澤,掌心卻奇異地透出一抹如焰的赤紅,昔日的傳說浮現腦海,他不該忽略:這個人雖隱跡江湖長達三年,但他始終是不敗神話。那個仗著手中三尺青鋒睥睨天下的不敗神話——冷靜,但有瞬間的爆發力;淡然,又有狂烈的執著與霸氣!冰與火的絕妙搭配,獨一無二的氣質神韻!

看來,這場戲宴已真正激怒了葉飄搖,但他為何不自己去救人?霎時間,這位賈老爺腹中的算盤已敲了好幾回,商人的精明油滑竟用在了這個當口。“救人不難,葉公子先鬆鬆手,我才好過去救人啊!”脖子都被人掐住了,他照舊端著和氣生財的笑臉與人談條件。

葉飄搖也盯著他的眼睛,狹長細縫裏那閃爍的目光、虛偽的笑臉,這個人的話究竟有幾分可信?“好,我鬆手,你救人!”賈人一連道了三聲“好”,就等著自個脖子上的那隻手快快鬆開,哪知葉飄搖微微抬起一根手指,出其不意地點了他的穴,而後用左手的力氣將他從椅子上提了起來。

“你你你想做什麼?”圓圓的臉有些發白了,舌頭也突然大了一圈,“你不是說鬆鬆鬆手的嗎?”

“對!我這就鬆手。”他言出必行,當即一振左腕,把拎在手中的人用力甩了出去!

這回脖子是鬆開了,賈人整個身子卻如同橫空出世的一隻圓圓的球“嗖”地飛了出去,耳邊隻聽得呼呼的風聲,一陣騰雲駕霧之後,這“球”也就落了下來,不偏不倚恰恰落在情夢身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