卷一 第二章 夜入天城 火場戲宴(1 / 3)

夜已深,天城之中燈火闌珊,萬籟俱寂。不遠處,綿延環繞的山巒暗淡淒迷。

秋風瑟瑟,巨大的山影巋然不動,山中彌漫著濃霧。突然,霧中閃出一點火光,一盞燈火在山路當中若隱若現。

約莫過了半個時辰,山麓下那條逼仄的小路上,突然冒出了一隻燈籠。燈籠浮在半空,慢悠悠地飄來,穿過小路盡頭那座牌樓後,燈籠裏亮著的火光“噗”地跳動一下,燈焰躥起極亮的一道光線,原本隱在燈火後麵的一個人影逐漸顯現出來。

撥開絲絲朦朧的霧色,隻見一個身著鵝黃柳裙的少女拎著那隻彩絹燈籠,款款走來。她的體態是那麼輕盈,如風擺楊柳,帶著一股子幽香飄然而至——是情夢!

她覓著丘陵中沿路撒下的暗灰色粉末破陣而至,入了天城,未見瓊台樓閣、瑤池仙樹,隻瞧見沉浸於夜色中的街道、屋舍,她眼中閃過一絲驚異,這天城之中竟是如此的祥和寧靜,這裏的一磚一瓦都是普普通通的,與外麵的城鎮沒有多大區別。

踏上平坦的石板街麵,她緩緩走著。夜雖深,街旁一家店鋪還敞著門戶,門簷下懸著明晃晃的燈籠,燈籠上有個大大的“酒”字。突然,酒鋪子裏出來兩個人,手中各拎著一壺沽來的酒,說說笑笑地走過來。

情夢停了步,盯著迎麵而來的兩個人,暗自凝神戒備。哪知走過來的兩個人竟瞧也未瞧她一眼,仍是有說有笑地走遠了。情夢站在原地,呆了片刻,心中突然有種說不出的怪異感覺。她看了看酒鋪門前灑出的燈光,緩緩走了過去。

這間店鋪不大,布置得簡潔雅致,有個人正在那裏抹桌子,抹得烏黑發亮的桌麵上突然映出另一道人影,那人抬頭望去,見自個店裏又來了一位客官,趕忙招呼道:“姑娘是來打尖,還是沽酒?”

情夢盯住店家的眼睛,故意試探道:“不是!我今夜剛到這裏,還沒找到落腳的地方。”

有外人夜入天城,店家眼中不但沒有丁點驚駭震怒之色,反而更熱情地招呼道:“姑娘連夜趕路,想必是餓了,我給你弄幾樣小菜,你先坐會兒。”

情夢忙喚住他:“不煩勞你了,我隻想打聽一下,今日是不是有人抬著一頂轎子入了這座城?”

店家笑道:“有!那是賈老爺的轎子。今日他與轎子裏的那位貴客還在敝店喝過幾盅酒呢!”

情夢忙問:“你可知道他們今夜住在哪裏?”

店家頷首道:“請隨我來。”

他引領情夢穿過酒鋪一道後門,入了一座庭院,院子裏有一道回廊、幾間廂房。他指著正中一間廂房道:“姑娘要找的人就在那裏。”言罷,欠了欠身,獨自返回酒鋪。

情夢有幾分愕然,主人把不速之客引入內宅,還如此放心地離去,真是奇怪了!

她看了看回廊當中那間廂房,房門居然敞開著,房裏有一點燭光,晚風徐來,光影搖曳,一室寂靜。

門雖開著,她仍走上前去敲了敲門框,裏麵無人答應,猶豫片刻,她悄然邁入房中。

房裏頭燃著一爐香,淡淡的香氣裏隱約飄著些酒味兒,香爐旁一張梳妝台,台麵擱著一對珍珠耳環,一旁圓凳上疊放著一件薄紗罩裙。此間竟是女子的閨房!賈人怎會住在這裏?

情夢心中委實驚異至極,放輕了腳步繞過門側一個花架,往裏走便看到一扇屏風,杆形燭台上豆大的一粒光焰照著絹質屏風上描繪的一副幅春宮圖,也照著高高掛於屏風上的幾件衣物,是男子的衣物,其中一件灰色的粗布衣衫上透著一股子酒味兒。情夢盯著這些衣物,心口一緊,她知道這些衣物的主人是誰!

透過朦朧的絹質屏風,隱約看到裏頭有一張床,兩幅薄紗蚊帳遮住了躺在床上的人影。她繞過屏風,一眼望見床前地麵擺放的兩雙鞋,一雙水綠色的繡花鞋,還有一雙是男子的布鞋。

這時,床上突然冒出“嚶嚀”聲,紗帳內一個女子翻身側臥,被褥半掀,露出半片酥胸。女子身旁拱起的被褥裏似乎還躺著一個人。

情夢怔怔地站在床前,怎樣也想不到入這房內看到的竟是如此曖昧的一幕!盯著床前一雙布鞋,她已猜到與床上女子同枕而眠的是哪個薄情郎,胸腹間一股酸氣直往上衝!她怔怔地站了片刻,雙足往後一挪,竟退出了屏風。

坐到房中一張圓桌旁,她竟將桌上一支蠟燭也點亮了,隔著那扇屏風,目光凝視著裏頭那張床上躺著的人影,良久良久,她微微眨動了一下眼睛,一隻手緩緩伸向桌上那支蠟燭,手腕一抖,“咻”的一聲,燃著火的蠟燭竟被她擲了出去,撞在屏風上。

四濺的火星引燃了絹質屏風,一股青煙躥起,火光照亮了整個房間。床上響起一陣嗆咳聲,紗帳內倏地甩出一條薄被,挾著一股淩厲的勁風罩向火源,光線一暗,火光被罩滅了,焦黑殘損的屏風砰然翻倒在地,情夢便看到床上那女子已坐了起來。這火一燒,對方果然沉不住氣了。

“你好大的膽子!”一聲冷叱,紗帳內射出兩道尖銳的視線,直指情夢,“深夜闖入我房中,還縱火毀物,你當這裏是什麼地方?”

情夢四平八穩地坐在房中,未語先笑,“我瞧你一直在那裏裝睡裝得很辛苦,這才好心燃一點火光催你起床。你既已睡不著了,何不出來招呼一下客人!”

“客人?”床上女子冷哼道,“半夜闖人房間的也算是客人?”

情夢詫異地睜大眼問:“不是你自個敞著房門請我進來的嗎?”

“胡說!你沒瞧見本姑娘正與人春宵共眠嗎?又怎會請個人來大殺風景?識趣的,還不快快出去!”女子又氣又惱,大聲嗬斥著,生怕旁人不知道她身邊還睡著個男人似的。

情夢笑笑,起身就往門外走。

見她當真要走,床上女子竟又慌了起來,疾呼一聲:“站住!”

情夢依言止步,回眸笑問:“還有事嗎?”

床上女子目光閃動,沉默片刻,忽然嬌笑道:“情夢宮主既已來了,就別忙著走,不如先坐會兒!”

情夢神色微微一變,“你、你知道我是誰?”

床上女子緩緩道:“你以為天城裏頭的人都是傻子嗎?你以為賈老爺的轎子是這麼容易讓別人乘坐的?你所犯的最大的錯誤就是不該去冒充杜家人!杜家人的去向,貴人莊的主子早已了如指掌,此刻又冒出個‘杜家人’,怎能不令人生疑!何況,揚州城裏已有人為你畫了一張像,眼下江湖道上人人都認得你的長相了,隻有你自個蒙在鼓裏!”

情夢暗自心驚:這些人早已識破她的身份,居然還不動聲色地將她引入天城,不知是何居心?

“這倒有趣了!”情夢嘴角居然還是帶著笑的,“你們明知我的來意,也任由我入了城,天城裏頭的人何時變得如此好客了?”

“你與不敗神話要來,我們如何阻止得了?倒不如大方些,讓二位入城玩個盡興!何況,天城絕非天下第一樓的門戶,你們縱然將這裏翻個底朝天,也絕對找不到天下第一樓!”

情夢笑笑,“今夜,我隻想在這城裏頭找一個人。”

“宮主想找的人,我已猜到幾分。”床上女子吃吃發笑,“宮主也不妨來猜猜,此刻躺在我身邊的這個男人是誰?”

情夢盯著床前那雙布鞋,微微一歎,艱澀地啟齒問道:“果真是他嗎?”

“原來宮主早已猜到了,不錯!今夜是我盛情挽留葉公子住下的,而他……也沒有推辭!”

情夢沉默片刻,忽然問道:“他是不是喝酒了?”

“不錯!”

“那他還能出個聲嗎?”

“他已醉了……”女子倏地住口不言。

情夢展顏一笑,“哦?他已醉了!你徹夜不眠,陪著一個醉得不省人事的男人,想必是無聊得很,難怪你要敞開房門引我進來,此刻我陪你說說話兒,你心裏可覺好受些?”

女子冷冷地道:“他隻不過醉了七分,方才還清醒得很!方才……你可知道這房裏發生了什麼?唉!隻可惜你來晚了些,沒瞧見方才那妙不可言的事兒,此刻你心裏隻怕正難受得緊吧?”

情夢悄悄往床前靠近些,溫溫綿綿地道:“怎麼會?他喝醉了,還有人照料著,不是挺好的嗎?你都不在乎自個的清白名聲了,我自是無話可說!不過,我隻瞧著你一人在做戲,實在無聊得很!”

這話裏夾著刺兒,床上女子聽來心裏可不舒服了,“你倒是大度得很!既如此,你也該出去……”突然,一道寒芒掠來,截斷語聲,垂在床前的紗帳倏地倒卷而起,一柄利劍已架在了她的頸側!女子臉色微微變了,抬眼便瞧見持劍立於床前的情夢。

情夢略微瞄一瞄床裏頭,這張床頗大,裏頭卷著一條被子,床上卻隻有一個人,一個杏目桃腮的少女,她身上僅掛著一片肚兜,一雙狡黠善變的眼睛裏露著幾分驚駭。情夢笑微微地以劍指著她,問:“你的戲可演完了?”

本該被激怒的人卻笑微微地站在那裏,反倒是床上的女子自知黔驢技窮,心中委實惱火至極,冷哼道:“你不要得意,他若在我這兒倒還保得住性命,他若在別處,此刻隻怕命都要沒了!”

“他在哪裏?”情夢臉上終於失去了鎮定從容的笑意,手心微微發汗。

女子斜睨著她,唇邊泛起惡意的笑,“你不知道嗎,凡是闖入天城的外人都要被活活燒死的……”頸側微微刺痛,一縷血絲蜿蜒而下。

情夢持劍的手,指關節已漸漸泛白,她一字一字地問:“他、在、哪、裏?”

水蚨不吭聲了,伸出一隻手來遙指窗外。

情夢順著她所指的方位望去,不遠處竟有火光衝天而起,半片夜空已被映紅!

水蚨笑嘻嘻地看著她驟然發白的臉,道:“你此刻趕去,隻怕也晚了!”她隻說了十個字,房中卻不見了情夢的身影,房門一側的花架已撞翻在地,零落的花瓣卷在風中……

黑夜中的火光極其醒目,陣陣熱浪翻騰在天城以北的一塊空地上。空地中間一個巨大的土墩上豎著一根銅柱,柱子上綁了一個人,土墩下一堆堆的幹草、木柴已燃起熊熊篝火,一群腰係紅繩、打著赤膊的人正圍著篝火,一麵跳著類似祭神的舞,一麵將手中一個竹筒裏的油潑向土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