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念搖那裏意外收獲了一件無價之寶,情夢心裏那個高興勁嗬,一路上合不攏嘴,直笑到揚州城內。
走在大街上,她看著每一位路人、每一張臉都分外可親,連人家屋簷斜垂的半塊碎瓦,她都瞅著很是好看,那喜悅的心情就像毛娃兒討著生平第一粒糖果,含在嘴裏直甜到了心窩窩。
曾經號令了無數武林人士的聖劍令嗬,此刻就在她身上!
假如是在六年前,她持有這枚令符,就可以親眼目睹“不敗神話”的風采。
六年前,葉飄搖正值雙十年華,她卻隻是個十二歲的小女娃,如若真在那時,兩人見了麵,他會不會隻摸摸她的頭,然後誇她一句“小妹妹好乖”之類的話?
想到這裏,情夢“撲哧”笑出了聲。
見她一個人在大街上走得好好的,突然冒出“哧哧”一陣笑,路人都瞪大了眼,像看怪物一樣打量著她。
接收到行人怪異的目光,她忙收了笑,裝得沒事兒似的逛到一處賣簪花的攤子前,順手就撈起一麵銅鏡照照自個兒的臉,果然是滿麵春風,喜上眉梢嗬。
賣簪花的小姑娘見這“書生”捧著鏡子喜滋滋地笑,她打一寒顫,結結巴巴地問:“公、公子,您要買簪花?”
看到小姑娘一臉見了鬼似的模樣,情夢這才記起自個兒是變了裝的,一個儒雅書生捧著鏡子發癡,成何體統?她忙把鏡子掛回人家的攤架上。
剛把這麵銅鏡往上掛,她卻在鏡中看到一個身影:頭發蓬亂、衣衫襤褸、走起路來還半垂著頭,不正是那個臭酒鬼嗎?
她霍地轉身,那酒鬼果然就在離她十步之遙的地方站著。
看到他,她的腦海裏不禁回憶起今早衝他丟鞋的一幕,臉上的笑容僵凝了一下,忙裝作沒看見他似的一轉身,邁開腳步急走一陣,忽又停下來回眸望去,見那酒鬼仍陰魂不散地尾隨於後,她又加快步伐往前走,那酒鬼仍緊跟著她。
她走得快時,他也走得快。
她放緩了腳步,他就慢吞吞地跟著。
這樣走了一段路,她突然停下腳步,拿眼直直地瞅著他。
見她停下來了,他也沒再上前,仍與她隔了十步之遙的距離站著。
眉梢兒微挑,她邁開腳步衝他直直走了過去,在他麵前站定,不溫不火地問:“跟著我做什麼?”
他卻低頭看著她的足尖,不吭聲。
見他這樣兒,她反倒笑了,“看你這麼大個人,說句話還覺害臊麼?”
聽這調侃人的話,他眉也不皺一下,兩眼仍盯著她的足尖,慢吞吞地從袖子裏掏出那隻今早被她當暗器亂扔的繡花鞋,默默地遞還給她。
情夢看看塞回手中的那隻繡花鞋,再瞅瞅他那雙蒼白的手,她的目光柔和了許多。把鞋子與今早買的一雙淺黃色繡花鞋包在一起,她笑著問:“你還忘了還我一樣東西吧?”
他默默點頭,從貼胸的衣襟裏取出一小片紅色的衣角,這片衣角被他疊得很平整,捏在手裏,他猶豫了一下,終是遞還給她。
那日,他半醉半醒,雖未看清她的容貌,但還記得她身上一股子似蘭非蘭的幽香,他可以肯定,這片衣角是她的。
他居然記得!
情夢望著他手中的半片衣角,目光中流露幾許驚歎,或許是他的手過於蒼白,在陽光的照射下,竟恍若冰玉般透明,配襯著手中那片火紅色彩,便有了一種極致的美感。
這一瞬,她的目光受了蠱惑,癡癡地望著那冰玉與火紅的精致搭配,腦海裏不由自主地浮現一件物體的影象——赤紅如焰的色澤、清涼似水晶冰魄的觸感,正是聖劍令!
奇怪,不過是一隻蒼白得近乎透明的手,再襯上一小片紅豔的衣角,怎會令她聯想到藏在袖兜內的聖劍令?
她的聖劍令是獨一無二的!
這一瞬的蠱惑也隻是錯覺,隻是錯覺而已!
她眨眨眼,擺脫一瞬的蠱惑,飛快地伸手接過那片衣角,拿在手裏翻了翻,又丟還給他,“這是什麼呀?又髒又臭的,你把它洗幹淨了再還給我!”
他依舊默默點頭,接回那片衣角。
“對了,你和念搖……”她忽然來了興致,想了解他與念搖之間究竟有什麼瓜葛。
他卻搖了搖頭,亦是不願重提往事,“她走了,不會再回來。”
聽得這淡淡的語聲,情夢一愣:喝醉酒時,他的語聲是模糊而又沙啞的。不曾醉酒時,他的聲音居然這般清新柔雅,如夏夜裏一陣微風,清清涼涼,又似水湄間的水草,柔柔搖曳,撩人心醉。但她聽得出他淡淡的語氣中隱含了一絲惆悵——念搖走了,他是不是又要孤單一人落魄街頭?
她若有所思地瞅看他,突兀地問:“喂!我還不知道你叫什麼名兒呢?”
隱隱覺察她對他已不僅僅是單純的憐憫與關懷,似乎還多了份好奇與探究,他凝了雙眉,淡渺如煙地一歎,“忘了。”
她慧黠地眨眨眼,隻道:“忘了?這名兒好記!”
見他始終低著頭,她心中莫名有了一種衝動,猛地伸手捧起他的臉,視線直直地望進他的眸子裏。
此刻,他的眼神不再是霸氣淩人。再次與她對視時,他的眼神有著微妙的變化,眸光泛出柔和、迷蒙的色澤,如朦朧月色下的一彎水湄,輕柔流淌的水麵泛著古老的迷咒,蠱惑著她的心,她的目光也逐漸變得迷蒙。
對方的身影恣意地霸入眸窗,再順著眸窗直達心底。她的心似乎被雲片裹著,飄乎乎的,懸在半空,有幾分惶惑,還有一種朦朧的、難以訴清的感觸。
不知不覺中,她的手指已顫悠悠爬上他的眼角,停在濃密的睫羽上。她想撥開他眼中的迷蒙,就如同撥開她自己眼中的那份迷蒙,她試圖把懸空的心放到一個清晰的落點。但,當她的指尖輕柔如棉絮沾上他的眼簾時,他的目光閃爍了一下,她清晰地看到他眸中閃過的困擾、畏怯與逃避。
他撥開她的手,避開她癡然凝注的目光,側著臉望向別處。
他再度逃避了。她那顆懸得直晃悠的心,霎時遭遇了寒流,一股子冷颼颼的寒意迫得它直直跌落下去,濃重的失落漫上眸窗,迷蒙消失了,眸光有一瞬的黯淡。
二人僵立在街上,任人潮在身邊湧動,濃濃的孤寂將二人與喧鬧的人潮隔離,靜默,誰也不願先開口打破這僵局。
片刻之後,前方一陣嘈雜聲傳來,他望一望她的身後,突然開口喚了聲:“姑娘。”
她笑笑,“叫我情夢吧!”
“姑娘!”看她一步一步往後退,他的語聲略含焦急。
她瞪他:“我說我的名字叫情夢!”
“馬車……”
馬車?她一愣。
“躲!”
沒時間解釋了,他大喊一聲,猛地將她撲倒在地,抱著她在地上連打兩個滾,避向角落。旋即,一陣隆隆的車輪聲與二人擦身而過,一匹發瘋似的馬拉著一輛車橫衝直撞向前飛奔。
街旁小販急忙躲避,眼睜睜地看著自個兒的貨攤被這馬車撞飛出去,瓜果、饅頭撒了一地。
街對麵一個小乞丐突然跑到路中央,不顧狂奔而來的馬車,趴在地上撿拾被馬車撞飛的幾個蘋果。
發狂的馬車直直地衝小乞丐飛奔過去。躲在街旁的人們失聲驚呼,酒鬼躥起身想奔上前去救那孩子,他咬牙拚命奔跑,仍跑不過那輛馬車。
看到眼前的險情,情夢忙從地上一躍而起,如大鵬展翅,淩空飛躍,在馬車尚未撞上來時,她躍至馬車前,一把將小乞丐往街邊推出老遠,自個兒再也無暇去避讓已衝至麵前的馬車,她唯一能做的就是閉上雙眼,咬牙忍住待會兒鐵蹄砸踏和車輪碾壓在身上的劇痛。
閉上雙眼時,她隱約聽人群裏一聲呼喊:情夢!焦急、驚惶的呼喚,是忘了的聲音。
閉著眼,她沒有等到鐵蹄砸踏在身上的痛,耳邊尖銳地響起馬兒的一聲悲鳴,緊接著是重物墜地的聲響,她的腰被一雙結實的手臂圈抱住了,整個身子也被打橫抱了起來。
誰?是誰救了她?
心“怦怦”急跳,她猛地睜眼,入目是一張頗俊朗的容顏,是她從未見過的一個人,一個二十多歲的陌生男子。他正端著一臉春風般和煦的笑容望著她,見她睜開雙眼,他忙關切地問:“姑娘受驚了,有沒有傷到哪裏?”
他喚她姑娘?!
情夢此時才驚覺自己的整個身子正被這陌生男子緊緊抱在懷裏,他的左手繞過她的背,搭在她的腋下,他的掌心正透著火辣辣的溫度壓在一個女子最柔軟的地方——這個可惡的登徒子!
她又氣又惱,飛快地揚起一隻手,啪!一個巴掌賞在這男子的臉上。她猛地掙脫他的懷抱,眼中蹭蹭躥著兩束火苗怒瞪著他。
男子伸手摸了摸臉頰,笑得很無辜,“姑娘,方才是我救了你呢!”
街道兩旁人群中傳出嗡嗡的議論聲,在這些人的眼裏,是這位白衣飄飄、英姿颯爽的俠客在千鈞一發之際,如閃電般飛身而至,一掌擊斃了發狂的馬,救了那位書生。而書生不但不感謝救命恩人,反而扇了人家一記耳光,真是不識好歹!
聽得人們的議論聲,情夢回過頭看了看倒斃在地上的馬。
顱頂開裂的馬兒死相奇慘,紅白交雜的腦漿淌了一地,馬眼睜得很大,眼角殘留著一滴淚。
她看得心中一痛,再看看這陌生男子,卻見他仍是一臉的笑容,如墨的眸子裏卻看不出一絲笑意,隻有深不見底的濃暗。這個人分明有能耐先救下她,再勒住韁繩,製止發狂中的馬,但他沒有這麼做!而是一掌殘忍地殺了這馬,馬已死,不再具備任何危險的情況下,他才回過身來厚顏無恥地摟抱著她。即使他救了她,她卻無法對其心生一絲好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