卷一 第五章 蹄下驚魂 血冊留名(3 / 3)

“不必再說了!”情夢臉上的猶豫之色一斂,毅然道,“本宮要的是保全宮中弟子性命,其餘的,本宮想得通,也放得開!天下第一樓是名門正派,本就該統率有誌之士,鏟除邪魔歪道!本宮豈是不明大義、不知變通之人!”

“好!”金半開此時也不得不佩服這小女子的開朗胸襟,果真是巾幗不讓須眉!他把紅皮冊子遞到她手中,道:“姑娘隻需在這冊子上寫下名字,待金某上呈樓主,若永尊門再來侵犯,樓主定會出麵製止。”

聽他這麼說,她還能不放心麼,此刻隻需在冊子上簽個名,一直懸在心頭的巨石也就落下了。

翻開冊子,她看到冊子上已有四個人的名字,分別代表四莊,四個人名皆以猩紅的鮮血寫成,紅得紮眼,紅得令人心驚!

鬥勺在旁一看,駭然驚呼:“血!他們、他們……”語聲劇顫,竟是難以成言。

情夢的心,咯噔一下:上了冊子的四人,在四莊歸附一樓不久就紛紛亡故!死因不明!如今再看這四個以血書成的人名,一片陰霾霎時籠上心頭。

不知怎的,她覺得這一個個血紅的字像極了一種惡毒的詛咒!她捧著冊子反而愣住了。

鬥勺一把奪來宮主手中的紅皮冊子,憤慨地道:“宮主,這名兒不簽也罷!天下第一樓果真有心幫助咱們,又何須惺惺作態,搞出這麼多名堂,非要咱們歸附玉宇清澄掌控之下,才肯出手相助,這豈是俠義作風?”

金半開哼笑道:“樓主早就說過人心難測,若非門下弟子,絕不輕易出手相助,免得受一些居心叵測的小人反噬一口,就如那凍僵的蛇,看著可憐,真的救活了,反要咬你一口,不如不救!”說著,他便伸出手欲拿回那本冊子,不料被一人搶先一步。

鬥勺隻覺手腕一麻,冊子已脫手而去,搶這冊子的卻是情夢,“宮主!您……”

“鬥勺啊,不要義氣用事!宮中百餘人的性命豈能兒戲?”情夢掂掂手中的冊子,泰然處之,“不過是四個死人,嚇不住本宮的!”

她再次打開冊子,咬破食指,在冊子上以血寫下自己的名字。

鮮紅的血字接在了四個已亡人的後頭,成為這紅皮冊子上留住的第五個人名。

金半開仔細看過她寫下的名,收回冊子,把擱在窗台上的一壺酒拎了來,往桌上兩個空盞裏頭滿上酒,舉起其中一杯,笑著衝情夢敬酒,“來!為姑娘明智的抉擇,幹了這杯!”

鬥勺忽覺他的笑容有些古怪,便霍然伸手持起那杯酒,趁金半開尚未醒悟他此舉何意時,他一仰脖子,將這杯酒一股腦兒悶入喉中,重重一擱酒盞,道:“宮主不善飲酒,我來代飲即可!”

情夢不解鬥勺今夜為何盡做些逾矩的事,正想打圓場,忽聽“咯”一聲脆響,金半開突然將手中的酒盞擲在了地上,連一貫端在臉上的和煦笑容也隱匿無蹤。

他不笑的時候,表情挺嚇人的,眼神十分深沉。她心中一驚,不解他何故變臉?

酒盅碰到地麵的一瞬,碎裂!他這一摔,將和諧的氣氛摔了個粉碎。

他陰沉著臉,冷冷地丟給她一句:“這酒豈是旁人代飲的!”言罷,轉身就走,來時翻窗而入,去時亦穿窗而出。

情夢急忙追至窗口,一手伸出窗外,想挽留他,“別走!你回來——”

叫喚聲傳出老遠,窗外,夜色濃暗,早已不見了金半開的身影,她卻意外地在對麵的胡同口看到一人,那人靜靜地站著,翹首默默看著她,黑暗中這模糊的身影在她眼裏卻格外熟悉,忘了?是他!

她忽然有些不安:他看到了?看到半夜裏一個男人從她房裏穿窗而出,而她……還伸著手,保持著挽留的一種姿勢。

與他隔窗相望,她心裏突然亂糟糟的。

為何他總待在這個胡同口,不願離開?難道……

她有一種錯覺,似乎他一直在那裏默默看著一個人,默默等待著什麼!

胡同口佇立的身影突然動了,一晃一搖地往陰暗的胡同深處走,片刻已不見了蹤影。

他又躲起來了。

情夢仍站在窗前,凝視著胡同口,方才落在她眼中的身影怎會如此的孤單落寞?

迎著淒清寂靜的夜風,她伸手,悄然捂住心口,那裏莫名地揪痛!

為何,今夜的他竟有如此憂傷落寞的神情?是因為……她嗎?

“宮主……”

房內傳來咚咚悶響。

她轉身,卻見鬥勺不知何故伏倒在桌子上。她急忙上前攙住他,見他連連甩著頭,眼皮子灌了鉛似的一直往下墜,眼眶周圍已是青中泛黑,她隻當他是過度操心勞累,便將他扶回他自己的房間。

將他安置到床上,掌心一探他的額頭,喝!滾燙滾燙的。再一摸,奇怪,怎麼又是冰冷冰冷的。這突如其來的忽冷忽熱,莫非是傷風了?大暑節氣裏怎會犯這病?

她想想又覺奇怪,鬥勺自小習武強身,身子骨一向健壯,怎會無緣無故突然犯病?

她端了水盆,坐在床前,好生照料病人。

油盡燈枯,東方微露魚肚白,鬥室透了些亮光。

一夜未眠的情夢疲憊地揉揉眉心,突然想起今天是招親狀貼出的第三天,白紙黑字明明白白地寫道:三日之後,“醉八仙”內,小女子必將親自斟酒致謝!

不知今日前來麵試的人多不多?她踱至窗前,往外麵看了看,赫然發現招賢莊的一批護衛在街麵上大搖大擺、如官差巡邏般來回晃悠,非但“醉八仙”迎不到酒客,臨旁一些店鋪也是門庭冷清,看來這條街已被戒嚴了!

她心中頓時了然:是廣家人在作梗!

“廣招賢倒是料定了本宮虛打招親幌子,實是想在招親宴上揭發他所做的不光彩的事!不過,”情夢自語,“他封得了這條街,封得住旁人的閑言碎語嗎?他這麼做豈不令揚州百姓心生疑竇!”

她笑著搖搖頭,有招賢莊的人作梗,今日這場招親宴實是落空了!

回到床前,看到床上的人白裏透青的臉色,她有些不安,推著他的肩叫喚幾聲,他卻雙眼緊閉昏昏沉沉沒了反應。

她急忙招來店小二,讓他再打盆熱水小心看護病人,自個兒則匆匆忙忙往外走,欲上醫館請郎中來對症下藥。

情夢邁出客棧的門,放眼張望街道兩側的店鋪,沒看到一家醫館,卻看到一個意想不到的人兒。

這人兒一動不動地站在街對麵那條胡同口,正默不吭聲地注視著她。

一見這人,她先是一愣,而後一喜,脫口喚一聲:“忘了!”他還是沒有離開這個胡同口!

聽到她在叫喚,忘了正猶豫該不該上前去,她已像一陣風似的旋了過來,一把抓住他的手不放,滿臉焦急地衝他問道:“你知道哪家醫館離此處最近嗎?快帶我去!”

他瞅瞅與自己手心緊密交疊在一起的那隻素手,感覺到那手心一陣陣汗濕,並伴著微微顫抖,她的焦慮不安已由手心明顯地傳達至他心中。他默默點頭,引領她穿過胡同,尋至一家醫館。

在這家醫館請得一位醫術高明的郎中出診,催著郎中拎起藥箱隨她一同返回客棧。

這一去一回,她始終緊緊抓著他的手,他也一直感受到她的焦躁不安。

“知道嗎,鬥勺從小到大從未生過病……太突然了!太突然了……”

她一路上喃喃著,手上漸漸使了力,抓得他的手指關節很痛。

他從未見過她如此的驚慌失措,她口中喃喃的名兒似乎是她的一個非常非常重要的人。看她著急,他自始至終沒有寬慰她一句,依舊沉默。

直至被她硬拉回客棧,在進入一間客房後,入目的情形,使得沉默寡言的他再難無動於衷,他用了渾身的力氣拉住她,不讓她靠近床邊,在她掙紮著難以置信地瞪著床上一幕慘狀,一心想撲至床前時,他在她耳邊很大聲地喊了句:“不要過去,危險!”

請來的郎中一見床上驚恐的一幕景象,嚇得撒開腳丫子一溜煙逃得無影無蹤。

僅僅隔了一刻鍾,原本躺在床上的鬥勺已是全身腫脹,不斷腫脹,膨脹到極限,皮膚噝噝地裂開,股股濃黑腥臭的血水迸濺出來,四肢上,肌膚已化成攤攤膿水,森森白骨漸漸裸露,狀極駭人!

或許是聽到了宮主揪心的叫喊,鬥勺奇跡般地睜開雙眼,望著她,眼睛裏含著許多的依戀、不舍,那樣深深地凝望著她。他想對她說句話,隻說一句,拚命地掙紮,喉嚨裏隻發出咕茲咕茲的微響,他的眼中泛出一層淚水,淚水裏裹著她的身影,漸漸凝結成一滴淚珠,順著眼角滑過臉頰,滴落在枕邊,碎了……

她眼睜睜地看著他漸漸停止掙紮,直挺挺地躺著,全身的骨肉一點一點地化成血水,他似乎再也感覺不到痛苦,再也……沒有感覺了。

鬥勺死了?他死了……殘酷的事實擺在眼前,她就是喊破了嗓子也得不到他的回應。

她終於停止呼喊,圓睜著雙眼,死死瞪著床上令人驚悚的一幕慘狀,眼眶內很痛,像被針紮一樣的刺痛,卻怎樣也流不出淚。顫抖的雙唇被她緊咬在齒間,牙齒深深陷進肉裏,血沿著唇角滴落,染紅了衣襟。

她隻覺心裏頭很冷,渾身止不住地顫抖,抖得再也站不穩了,便跌坐在門口,癱靠至門框上,腦海裏是模糊一團,耳內嗡嗡作響,視線有些朦朧、扭曲,就像被困在夢魘裏,神誌不清。就連身邊不知何時圍來一群人,她都沒看到,隻有右手還有些知覺——被人握得死緊的痛感。她還能感覺到痛……和一絲溫暖。是忘了,他仍緊握著她的右手。他的手心裏有汗,奇怪,他也會緊張?她苦澀地彎一彎唇角,緩緩閉上雙眼,眼角有些微的濕熱。幸好,還有這一絲溫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