卷一 第八章 似忘非忘 往事如煙(2 / 3)

她木然站著,默默地看著他,從那黯淡無光的眼神中,他似乎感受得到她此刻的心,已經殘冷!

她輕歎一聲,默默地轉身——離去!

他又一次眼睜睜地看著一個女子默然離去!可這默然,怎麼就像了一把冰冷的刀子,一下一下地紮中了他的心?枯澀和疼一浪一浪地襲擊身體。

他悲憤地仰天長嘯,如一頭受傷的獅子,瘋狂地撞入人群,狂奔而去。

護衛欲追,城樓上有人大聲說:“讓他去吧!一個酒鬼,耍耍酒瘋而已,不必與他計較!”

眾人抬頭,城樓上,廣英傑折扇輕搖,站在他身側的正是廣招賢!

一路狂奔!

酒鬼吼叫著狂奔不休。

許多東西在心裏悶了很久,它們不斷地膨脹,膨脹到極限時,無可避免地爆發了!

那個壓抑了許久的“自我”,奮力掙脫了枷鎖,衝他咆哮:不要再一蹶不振,快站起來!站起來!

狂奔!狂奔!

胸口像要炸開,吸一口氣,肺裏像針紮一樣痛!他不停地奔跑,依著自己心底的渴求,奔往一個方向——

人煙稀少的野郊,禿鷲盤旋的亂墳崗。他一口氣奔上亂墳崗,撲至一個墳頭,“噗”地噴出一口淤血,大口大口喘息。

墳崗地底埋葬了數不清的無名屍首,地麵上隻有一個活人,陰陽相隔!

死,何其容易!

活著,則需極大的勇氣與毅力!

他默默忍受所有的痛苦與煎熬,忍受世人的唾棄,三年來,整日整日孤孤單單坐在街頭巷尾那汙穢陰暗的角落,默默地坐著,就像在等待什麼似的,等待什麼呢?

等待——

“一個可以重新觸動你心靈的人,一個可以激發你站起來的人!那個人,才是你所等待的有緣人!”

臨別時,義父語重心長的一番話銘刻在他腦海。

“有緣人?”他當時心如死灰,輕渺如煙地一歎,“有緣人早已離我而去……”

“她並非你命定的有緣人!”義父一字一句地說,“你還沒遇到悲歡同、生死共,風雨同舟的人!”

他苦笑:一個女子將他推入萬丈深淵,永劫不複,一次的痛就夠了,何必再找一個女子,讓殘缺的心再受一次傷痛?

他下了決心逃避,矛盾的是,逃避的同時,他仍在默默等待!

當情夢身穿新嫁衣出現在他麵前時,他竟借著幾分酒意拽住她的衣角不放,脫口而出的是心底最真的渴求:“娘子!”

不是認錯,“她”總穿一身縞衣,他怎會將身穿大紅喜袍的她認作“她”呢?他是故意的!哪怕是念搖含淚強留,他仍會回到那胡同口。

胡同正對著一扇小窗,他能看到她對鏡梳妝。在她未曾留意時,他的目光已開始悄然追隨了她。

“英雄嗎,就是敢於承擔的平凡人!”

她或許並不知道,這樣的一句話,給了他多大的勇氣!

三年來,始終記得的這個墳頭,今日終於有了勇氣來麵對它!

墳上壓著塊石頭,石頭上刻著一截竹子——脫俗的靈秀,堅韌挺拔!最愛的竹,埋葬已久的“自我”!

墳裏埋葬的是他的過去!

他要挖開這墳。

搬開石頭,十指插入泥土,挖到一尺深,土裏赫然露出一個油布包袱。

提出包袱,一層一層地將油布鋪展,塵封了三年的“過去”終於重新展現在他眼前。

包袱裏隻有兩樣東西:一件冰蠶銀絲織就、取昆侖朱果染作火焰色彩的火雲衣,以及一隻鐲子。

紅如血的鐲身內,一條形態逼真的玉龍緩緩遊動,直欲破鐲而出!

血鐲似有靈性,主人將它持在手裏,它便“嗡嗡”作響,散發淡淡紅芒。

遊龍血鐲——遊龍血劍!

不敗之劍,玄古神兵!

“遊龍啊遊龍,三年了,你可曾想念過你的主人?”

指腹輕撫鐲身,一幕幕往事湧上心頭。

六年前,紅葉山忘塵軒——

“搖兒,你知道她是誰嗎?她姓布!姓布啊!或許她就是……”

“義父!天底下姓布的人何其多,您多心了!”

“你真的要娶她?你與她相識不過四天!你了解她多少?”

“我要娶她!四天也好,四年也罷,她這樣的女子,像冰雪一樣,透明、脆弱,我隻想嗬護她一生一世!”

白發蒼蒼的老人長歎:“癡兒!癡兒!”

少年淡淡一笑,摘下手腕上的一隻血鐲遞給老人,“義父,請代孩兒收好遊龍,孩兒答應了她,隱退江湖,從此青山綠水,淡泊一生!”

老人無奈地接過血鐲,飄然離去……

三年後,紅葉山忘塵軒——

“搖兒,這是你的衣冠塚,她若回來,見到這墳,必會死心!”

“回來?她若肯回來,我一定會更努力、更努力地疼她、愛她,不再傷她的心!”

“說什麼傻話!是她傷了你啊!你把整顆心捧給她,結果呢?她把劍捅入你的心……”

“不!不是的!她隻是……隻是乏了,去外麵散心了,等到累了、倦了,她會想到這個家,會想到一直在家中等她回來的夫……她會回來的!”

“癡兒!癡兒!”

白發蒼蒼的老人長歎一聲,無奈地看著義子坐在衣冠塚前,消瘦的臉上透著一種偏執,蒼白的唇顫出一種脆弱!

一天……兩天……三天……

第四天——

疲憊不堪的人兒倒在墳前,蒼白的唇咳出驚心的血箭,噴濺在墓碑上,如怒綻的朵朵紅梅!

“為什麼?為什麼她還不回來?”失神的眸子裏溢出幻滅、絕望的血淚。

“忘了她吧!”

“忘不了……忘不了啊……”

“唉——癡兒!”

白發蒼蒼的老人痛心地背起氣若遊絲的義子,決絕地離開紅葉山忘塵軒!

一個月後——

揚州城的上空突然下起傾盆大雨,瓢潑的雨中,一個白發蒼蒼的老人在四處尋找失蹤了整整一夜的義子,終於在一個汙穢陰暗的胡同口找到了他。

他已爛醉如泥,冰冷的雨水澆不醒他,老人隻好背著他回到草廬。

第二天,他又不知去了哪裏,老人焦急地尋找,仍在那個胡同口找到捧著酒壇痛飲的他。

老人憤怒了,摔碎了酒壇,把血鐲塞到他手裏,“讓遊龍重現江湖吧!隻要遊龍一現,她也會再次出現,你與她的恩怨到時也可一並了結!”

“再次現身的她,是我的縭兒,還是他的女兒?”

“是他的女兒!殺父之仇不共戴天!她不可能放下仇恨,隻要你仍活著,你與她之間難免會有一戰!一戰之後,終有一人會在這世間消失!”

“那,就讓我消失吧!如果遊龍再現,會傷到她,那麼,我寧可遊龍永不再現!”

“癡兒啊癡兒……”

老人傷心而又無奈地離去,再也不曾回來。

那時起,揚州城內就多了一個酒鬼,整日整日呆坐在胡同口,半醒半醉,年複一年……

三年後,揚州野郊,亂墳崗——

“遊龍啊遊龍,你若識得主人,還願回到主人身邊,那麼,我願再次去麵對她,將所有的心結打開,所有的恩怨了結!不再繼續逃避!”

三年了,當心口的傷痛慢慢淡去,他突然想見見“她”,問“她”是否曾經愛過他,是否還恨他?一味逃避,心中的刺也就一直無法拔出來!

就讓遊龍幫他做個抉擇吧!

向上豎起右手,五指合攏,穿入遊龍血鐲內,鐲身在指尖略一停頓,竟似活了一般,緩緩往下滑,滑過指節、手背,滑入手腕,鐲身一縮,套在了腕上——遊龍願意回到他身邊!

終於,不必再逃避了!他吐了口氣,垂下右手去取包袱內的火雲衣,不料,已套入手腕的血鐲突然一鬆,竟順著垂下的手指滑了出去,落回包袱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