卷一 第八章 似忘非忘 往事如煙(3 / 3)

他愕然震愣,呆坐在墳前,思緒百轉千回……

天色漸漸變暗,呆坐許久的他長歎一聲,把包袱放回原位,蓋上土,壓上石頭,一切恢複原狀後,他拖著沉重的腳步,離開亂墳崗。

夜幕籠罩,月光朦朧地灑在漫平的水麵上,溪水緩緩流淌,忘了沿著溪岸慢慢地走,背後拖著長長的一道影子,耳邊是潺潺流水聲,一股濕漉漉、冷清冷清的感覺漫上心頭。

今夜,格外寂靜、冷清!

他回到草廬,隻見一屋子的沉寂,一屋子的風,一屋子的月色,還有那條係在床柱上的淺黃色絲織香帕,在風中飄動,一室的冷冷清清。

她走了。

“情夢……”

他上前緊緊抓住那條絲帕,耳邊隱隱回蕩著她柔柔的語聲——

“如果可以,我願意變成它的翅膀,與它一同飛翔!”

他的翅膀,怎麼就獨自飛走了?

心中一陣痛。

一張銀票從絲帕裏飄了出來,是她留給他的。原來,“她”與她,真的不一樣!前者,離去時,留給他一身的傷淚;後者,離去時,留給他的依舊是真誠無私的關懷與幫助!

絲帕上餘留了一股似蘭非蘭的幽香,她的氣息,絲絲入心!

仔細疊好絲帕,置入衣襟內,再撿起那張銀票,他下了某種決心,大步走出草廬。

子時八刻,揚州酒樓。

夜已深了,“醉八仙”的夥計們正在收拾打掃,準備打烊。

老掌櫃撥著算盤,捧起賬冊算一算,自從萬俟無知走後,客源也流失了不少,進庫的銀子不如往日多。

掌櫃歎了口氣,合上賬冊。

這時,門口進來一人,掌櫃的眼皮子都不撩一下,無精打采地說:“本店打烊了,明日請早!”

那人置若罔聞地走到一張桌子旁,入了座,一拍桌麵,“小二,上酒!”

夥計們停下手中的活,驚愕地瞪著那人——半夜上門的居然是個酒鬼!

“窮鬼!你還敢來呀?”

掌櫃的繃著臉,提了把掃帚衝上前來。

不等他掄起掃帚趕人,酒鬼已掏出一張銀票,往桌上一拍,“掌櫃的,看清楚這是什麼。”

掌櫃遲疑地拾起銀票一看,好家夥!這是寶通號的銀票,整一百兩!

掌櫃的臉上霎時開出一朵笑花,樂顛顛地答:“看清了看清了!這是小老兒的活祖宗呐!小六子,還不趕緊上前招呼客人。”

掌櫃的一聲吆喝,夥計忙殷勤地奔上前來,“客官,您想吃點什麼?”

“酒!”酒鬼答。

“那,您要點什麼菜?”

“板凳!”

啥?店小二掏掏耳朵,再問:“您說什麼菜?”

“板凳!”

嚇?店小二跌了下巴。

掌櫃也傻了眼,“板凳?”

“正是!”酒鬼指指一樓擺放著的板凳,道,“把這些統統移過來!”

掌櫃還愣在那裏。

“怎麼?舍不得?”酒鬼伸手想取回銀票,“罷了,我上別的酒家去。”

“不不不!”掌櫃忙點頭,“不就是幾張板凳嘛,小老兒舍得,舍得!”又衝那幾個夥計吼道,“還傻站著做什麼?還不快把客官點的酒菜送上來!”

夥計們慌裏慌張忙活開了,一壇壇美酒端了上來,一張張板凳扛了過來,再齊聲道:“客官,您請慢用!”而後,統統站到一旁,瞪大了眼等著看酒鬼怎麼吃“菜”。

酒鬼捧起一壇酒,拍開泥封,酒香幹冽,嗯!這是上好的汾酒。

把酒倒入一口海碗裏,他端起碗,咕咚咕咚一飲而盡,再倒一碗,再飲……足足喝了三大碗,他再豎起一張板凳,一個拳頭砸在板凳上,拳頭腫了,板凳則絲毫無損。

他皺一皺眉,捧起那壇汾酒再往碗裏倒,再喝!喝完一壇子酒,深吸一口氣,又是一個拳頭砸到板凳上,拳眼破皮滲出血來,板凳完好無缺!

他皺緊眉頭,又打開一壇高粱酒,再喝!而後,再一次揮拳,拳頭砸了個空,他甩一甩頭,眯著眼看那板凳,一張凳子在他眼前晃成兩個影子——兩壇酒猛灌下去,他已醉了!

他一手扶著腦門,一手端起殘餘的半碗酒,碗隨著他的手一同抖動,酒水震蕩,激起點點酒花,泛開的波紋中,有些扭曲的影像,仔細去看,恍惚間,似乎看到霧色中的一彎水湄——水麵激蕩,一個人兒抱著一壇酒,從對岸飛奔而來。水花在人兒腳下紛飛、四濺,一口氣奔至岸上,半跪在一位白發蒼蒼的老人身邊。

“搖兒,怎麼啦?”老人問。

“義父,您仔細看好嘍!”人兒舉起手中的那壇酒,大口大口地喝下,盤膝端坐在岸石上,大喝一聲,往水麵拍出一掌,水麵劇烈翻騰,猛然射出一丈高的水柱,水花迸濺中,人兒開心地笑,眼中煥發出明亮的光彩。

老人駭然一驚,伸出三指,探診義子的脈門,奇異的脈象令老人大驚失色。

“搖兒,答應為父,不許再借酒勁逆脈施功!”

“為什麼?”人兒不解。

“不要問為什麼,為父說不許就是不許!你還聽不聽為父的話?”

“可是,不這麼做,我永遠都是個廢人!”

“廢人總比死人強!”

老人臉色鐵青,眼中卻含有淚光。

“義父……”

“答應為父!你快答應為父!”

“……是!孩兒從今以後不再逆脈施功!”人兒鬱悶沮喪地垂著頭。

“搖兒……唉!”

老人長歎,欲言又止。

水麵逐漸恢複平靜……

逆脈施功!想起來了,那日在念搖的畫舫上,他不經意地逆脈運功,將念搖推出船艙外,幾乎跌落水中!

逆脈施功的竅門,他終於記起來了!

“義父……對不起!孩兒今夜要為一個人破一次例!”

他重又捧起一壇酒,徐徐站了起來,一仰脖子,對著壇口直接將這第三壇酒痛飲而下。

砰!酒壇被砸了出去,觸到地麵裂開的一瞬間,他揮出一拳,拳風掃在板凳上,“喀勒”一聲,板凳裂成無數塊碎木片。

一旁的掌櫃與夥計,終於見識到他是怎樣吃“菜”的,板凳一裂,這幾個人麵麵相覷,全當酒鬼已醉得厲害,發起酒瘋來了,便紛紛避到櫃台後麵,免得被裂飛的木屑擊中。

酒鬼一手捧著酒壇子,時不時往嘴裏灌酒,一手握拳,時不時揮出拳頭。

喀勒勒!板凳爆裂的響聲中,一塊碎木屑飛出酒樓門外,滾落在一人足側。淺黃色的鞋尖兒蹭一蹭,將那木屑踢出老遠,在門外靜靜站了許久的人兒臉上凝了霜,雙手緊握成拳,深呼吸,壓抑住衝進去砸酒壇子的衝動,望著酒樓內那個酒瘋子,人兒哼了一聲:“朽木不可雕!”

早知他拿了銀票就會上酒樓買醉,她絕不會把銀票留在草廬內!

其實,情夢一直沒有離開,當他回到草廬時,她就躲在草廬外,看他拿了銀票出來,她一路跟著他,一直跟到“醉八仙”門外。看他進了酒樓,點了酒,一碗一碗地痛飲,醉了,還亂撒酒瘋,她的心涼了半截,另一半則被怒火煎熬著。

她想進去大聲責罵他,可有什麼用呢?爛泥始終是扶不上牆的!罷了、罷了!就當她從未遇見過這個人!

情夢站在門外,看他最後一眼,深吸一口氣,毅然轉身,頭也不回地走了。

門邊那道淺黃色的身影消失後,忘了緩緩抬頭,看看門口,唇邊泛起一絲苦笑,眸中迷霧消散,霸氣的眼神霍然呈現,攤開雙手,掌心透出瑩瑩光澤,他的手已如冰玉般透明!

清嘯一聲,他霍地拍出一掌,滿地木屑懸空而起,於半空中飛旋一圈,繼而響起微妙而細碎的聲音,似一蓬蓬的花肆意綻放,空中飛旋的木屑居然炸成了粉末!

白白的粉末如細雪飄落,躲在櫃台後頭的幾個人早已嚇傻了。

“痛快!”

他朗笑著,大步走出酒樓,奔著郊外,漸去漸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