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6章 2011年12月13日(1 / 2)

母親圈定的“親友團”

門口這個人我沒有見過,顯然,她也是第一次來訪。後來我知道,來人就是母親曾向我提起過的銀行理財顧問。母親慎重地把對方介紹給我。我好奇地問:“把這樣一個人介紹給我何用?”母親是知道的,我從不關心家裏有多少存款,也不知道每月的收支狀況,連自己工資卡的密碼也常記不得。

這些天來看母親的人大多我都不認識,看上去她們都比母親年輕許多。母親說,原本都是她的病人,一來二往成了忘年交。我離家十年,因為甄叔叔的緣故,母親不再考慮找個老伴,這些年,除了甄叔叔,是這些“忘年交”們讓母親孤寂的生活有了許多快樂。現在,母親逐一把她們介紹給我,說她們都是我的姐姐,她們有的經商,有的教書,有的做醫生,有的是服裝店老板,也有導遊、公務員或者家庭主婦。母親認為在她百年之後,這些人都將成為我生活中的老師、朋友,甚至是親人。“以後你們要多幫助她。”這種近乎“托孤”的方式後麵,我看到了她對自己唯一的女兒在日後人生道路上的深深擔憂。

我最不擅長與陌生人溝通,把茶水遞給對方後,就隻是禮貌地點頭微笑。正在琢磨該如何打破眼前的尷尬時,對方已經滔滔不絕地說開了。先是說母親這一生是如何不容易(可見她們的交情不隻限於銀行業務),又是如何地疼愛我這個唯一的女兒,並且恰當地表達了同為女人的理解(在我看來不過是她為了與客戶拉近距離的銷售策略)。“聽你媽媽說,你連家裏有多少存款都不知道。像你們這種情況,你更得給自己留點私房錢以備不測。現在這個社會誘惑太多,再好的感情、再穩定的婚姻都可能出現危機,給自己存筆私房錢就是給自己留條後路。再說了,家裏大的開支就應該由男人來承擔,給他們一點壓力他們總能想到辦法,否則他們哪兒來的動力?”為此她甚至以自己為例,以證明這套理論的正確性。(母親該有多麼信任眼前這個人,才會把家裏的情況都告訴她。)

用世俗的標準來說,母親的確是個很會過日子的女人。父親去世後,家裏的生活就完全依靠她支撐,當時外公外婆與我們同住,外公有點微薄的退休金,僅夠他自己花銷。但是印象中,我們家是全班同學中最早有錄音機和電視機的,在電冰箱還憑票供應的時候,我們家已經有了一台日本東芝牌雙開門電冰箱。後來,母親還辦過留職停薪,自己開了個小診所,盡管時間不長,但我猜,家裏買的第一套商品房就是她那時掙到的錢。那時候,對於很多家庭來說,商品房還是個陌生的概念,大家都住著單位分配的房子。可惜,母親這方麵的優點絲毫沒有遺傳給我,如同她的長相。

我盡量讓自己保持微笑,雖然內心有一個聲音在說:“你有什麼資格對我的生活指手畫腳?”母親手裏一直握著那人遞給她的一堆花花綠綠的宣傳單,微笑讓她看上去那麼通情達理、平和溫婉,她還不時點頭表示讚許。我感到渾身發燙,尤其是臉頰越來越燙,我知道那是因為我情緒激動,現在如果開口說話,聲音一定是顫抖的。理財顧問完全沉浸在自己的情緒中,她從母親的表情中得到鼓勵,她繼續說,雖然她嫁了一個很會掙錢的男人,有一個可愛的兒子,婚姻穩定,但她同樣給自己存了私房錢。說這話時,她一臉得意的神情。

敲門聲打斷了她熱情洋溢的講話。我代母親把理財顧問送到門口,臨走時,她不忘遞給我一張名片,她堅信我終會撥通她的電話。我迫不及待地關上了門,其實,我知道不可能就此把她關在門外,作為母親圈定的“親友團”成員之一,她和他們會在母親離開這個世界後的相當一段時間裏,若隱若現地存在於我的生活中——母親認為她將要留給我的是幸福生活的保障,盡管,這不過是一廂情願。

2011年12月14日;

又是一個來受苦的:

疼痛似乎減輕了一些,或許隻是母親的疼痛耐受力有所提高。這幾天,母親總是在我進到她的房間前就已經開始自己洗漱,也偶爾在我的攙扶下在屋裏走一走,長時間的臥床使得她不僅便秘而且渾身酸疼。堅持下地走動,也是為了防止久臥產生褥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