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2章 2011年12月18日(1 / 1)

人老了就像一盞油燈:

今天,母親的狀況很差,除了早起洗漱,她幾乎沒下過床。她說,她已經確定了,疼痛是從裏麵開始的。這就意味著,現在折磨她的是癌性疼痛,而非她一直不太確定的帶狀皰疹導致的神經性疼痛。她加大了嗎啡的劑量,把二十毫克改成三十毫克。

她一直在看電視劇,除了必要的溝通不願多說一個字。我想把昨晚林木的電話內容轉告給她,林木說美國臨床投入了一種新研發的治療癌症的藥物,他說:“這個消息也許能讓咱媽看到希望。”但我早起看到母親時,還是決定不對她說,她比我們都清楚現在的狀況,癌細胞已經開始在左肺四周擴散,包括肋骨、乳腺、淋巴細胞。除了止痛藥,她還在堅持每三天注射一次胸腺肽,服用孢子粉、冬蟲夏草、石斛,這些藥物都有幫助人體增強免疫力的功效,希望因此能讓身體減少並發其他疾病的可能。

這些天總會想起外婆晚年時常說的一句話:“人老了就像一盞油燈,風一吹就滅了。”

2011年12月19日;

你不能不重視我:

哈維爾死了。金正日也死了。

林木的一個遠房親戚,一個剛剛二十四歲的小姑娘突發腦溢血,死了。

不斷有死訊傳來,遠的、近的、認識的、不認識的。世界就是這樣運轉的,生生死死、來來往往。

母親想喝粥,可我做的總是達不到她的標準;母親想吃烤乳豬肉,買回來,也不是她想念的那個味;她還想要……總之,她最近想吃東西了,可又總是附加一些隻可意會不能言傳的要求。比如,放一點點鹽,我掌握不了“一點點”這個度,結果總是多了;再比如,粥要再稠一點,結果不夠稠,加了米,成了牛頭飯,再加水又太稀。不管怎樣,至少她對生活還有要求,還有活下去的信心,為了這些要求,我們滿心歡喜地執行她的所有指令。七點起床,洗漱,換衣服(每天都是不同的款式、顏色、麵料,雖然她隻是在病床上偶爾見些熟人),每天的早餐也有不同的要求。

母親繼續叨念複查的事,她甚至還想再次接受放療。她聽說,省內某醫院的腫瘤科在采用放療減輕癌症晚期疼痛方麵效果顯著,這讓她有了新的希望。我找人聯係醫院,以她現在的狀況,沒有醫院願意收治,再說,醫院的腫瘤科人滿為患。

找了所有能找的人,聯係醫院的事還是沒有確切消息,都讓我們再等等。我每天都在絕望裏掙紮,每天的絕大多數時間裏這個房子隻有我和她兩個人,以及因疼痛而扭曲的臉、衰老頹敗的皺紋、皮包骨的身體、沒有盡頭的絕望。我們已經不知道該跟對方說什麼,除了吃飯、喝水、服藥、洗漱、疼痛的對話,我們沒有新鮮的事可以跟對方分享。

早上實在不想起床,在沒有暖氣的屋子裏,被窩裏的溫暖足以摧毀我薄弱的意誌。況且,我晚上總是睡不踏實,擔心睡過七點鍾,所以半夜就經常醒,半小時看一次時間,再看時間已經七點半了。果然,母親在自己穿衣服。

不知道為什麼,看見她坐在那兒自己穿衣服的那一刻,我突然胃疼,胃裏悶悶的像是有消化不了的東西堆在那兒,一整天都不舒服。中午吃過飯看母親睡下,想要坐下來處理一些工作,可一打開電腦人就困了。剛進屋躺下來,聽見廚房裏有聲音,急忙起身跑到廚房,見母親在給自己做粥。“小曲今天的粥沒做好,我沒吃幾口,這會兒餓了。”我垂手站在她身後,不知道該做什麼。其實,午飯時她不比平時吃得少,這會兒不是真餓了,她隻是想用這個方法告訴我:“我是病人,你不能不重視我。”我被困倦控製住,說不出話也動不了。

母親吃了碗自己做的粥,很滿足的樣子,重又回臥室睡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