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不放手,她不敢放手,她也不能放手:
吃過午飯,甄叔叔來之前我出了門。有位阿姨電話通知我,黃阿姨的母親昨天突然去世了,她覺得我應該替母親去黃家吊唁。一則,黃阿姨是母親最好的同學;再則,母親生病以來,黃阿姨對我們家有太多的照顧和幫助。這位阿姨還在電話裏囑咐我,最好不要讓母親知道,免得她觸景生情。
出門時,母親正在午睡,我叮囑小月,讓她多注意母親的情況,有事及時給我打電話。一切都沒什麼不妥。
“有人需要你伺候是一種福氣,現在沒人需要我了,這種福氣也就沒有了。”幾年前,黃阿姨的老伴去世,緊接著九十五歲高齡的母親因腦血栓住進醫院,原以為會長時間癱瘓在床,結果沒幾天因肺部感染醫治無效去世。“你們也到了該由別人伺候的年齡。”黃阿姨有兩個女兒,都已成家立業,“你們都有自己的家、自己的工作,怎麼可能讓你們放棄工作、事業呢?”
我一時語塞,母親突然查出肺癌,對這些天天在一起消磨退休時光的老朋友們來說,的確是個不小的打擊,他們也難免會聯想到自己。兩代人終於找不到共同的話題,我起身告辭。
此時正是一天裏最熱的時候,太陽針芒般地刺在皮膚上,間或有風乍起,卷起地上的塵土和垃圾撲麵而來。
不想回家,站在已然有些陌生的街道上,看著迎麵而來的陌生麵孔,我有些手足無措——對這座城市,我既沒有一個旅行者的興奮和好奇,也沒有歸鄉者的熟悉與親切。打了幾個電話,開會的、上課的、出差的,熟人們都在忙,沒人有時間陪我聊天,感慨生活之不易。
回家。我別無選擇。
路上接到母親的電話,顯然,我未經她同意而外出令她很不高興。一進門,見母親倚在病床上,怒氣未消,準備興師問罪,原來黃阿姨在我離開後已經跟母親通過電話,但沒有告訴母親更多詳情,以致母親堅信,我不過是口頭表達了一下問候,而沒有盡到該有的禮數。
看著正在生氣的母親,我隻是沉默。我終於明白,她一直以來都放不下的是什麼——在她眼裏,我該是多麼不諳人事、馬馬虎虎、冷漠無情的人,如果沒有她,我終將無法在這個世界上獲得立足之地。她不放手,她不敢放手,她也不能放手。
甄叔叔一邊勸母親不要動怒,一邊示意我離開。我把自己關進房間,眼淚忍不住嘩嘩地流,我已經很久沒有哭了。就在這時,剛才在開會的朋友給我回電話問:“你怎麼了?”他一定以為是母親病情惡化了。“有點感冒,熱傷風。”我回答。“這個季節感冒了可不容易好。你自己要當心,你要是病倒了,可沒人能代替你。”他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