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把它還給我!”丫頭突然瘋了般撲上去,嘶喊著:“它是我的!它是我的!”
二人糾扯中,馮氏腳跟絆到床柱,手一鬆,丫頭奪回玉石,慌忙往外跑。
逃到前院,一人突然擋在她麵前,那人手中竟捧著馮玄的牌位,麵容怪異地扭曲,眼中滿是猥褻之色。
丫頭踉蹌著連連後退,退到牆角,發抖的身子挨到牆壁上,她驚怖地瞪著那人,語聲發顫:“你、你……”
“我是馮玄,你的丈夫!”
那人幽幽地開了口,每吐一個字就像捶出一榔頭,重重地捶在丫頭心口。
丫頭全身發怵,雙眸圓睜,驚恐地搖頭:“你是馮老爺,不是馮玄!”
“我借了阿爹的軀殼來看你了,如霜,我的妻!”
“馮玄”一步步逼近無路可退的丫頭。
驀地,角落裏躥出一人,迅猛地扣住那隻逼至她麵前的鬼爪,將它拽開!
“虎、虎子!”丫頭驚魂未定,喘息不已。
虎子憤然瞪著馮老爺,“下三濫的東西,朗朗乾坤還來裝神弄鬼!”
“反了、反了!”馮老爺見自個的鬼把戲已被拆穿,索性破口大罵,“狗奴才,壞了本老爺的好事,你是不是活得不耐煩了?”
“活得不耐煩的是你這老不羞!”
虎子擰著他的手腕往背後反剪,豎手往他後頸一砍,他慘叫一聲,爛泥似的癱倒在地,昏死過去。
那塊冰冷的牌位“咚”一聲落在地上,虎子猛一跺足將它踩裂,“喀嚓”一聲響,牌位碎裂的同時,禁錮在丫頭心中的一根無形的枷鎖也終於解除了。
“虎子,咱們快走,有人來了!”
方才馮老爺一聲慘叫,已經驚動了馮府的家仆,雜遝的腳步聲正往前院逼近!
“你先走!”虎子推了她一下,“你快往鎮子外麵逃,我很快就會追上來。快!快走!”
“不!”丫頭惶惶地拉住他的手,不願鬆開。
“快走——”
虎子急得衝她吼。
“虎子……”她整個人被他托舉著使勁推上牆頭,拉著的手漸漸鬆開,她淚流滿麵地望著他,哭著說:“我不會離開這座鎮子的,我會在街上等你!如果……如果你來不了,我會回去找你的!我會去找你的——”
哭泣的聲音消失在圍牆外,虎子拽起袖子抹了抹眼角,轉身就往內宅跑……
俄頃,馮府內突然沸反盈天,一股青煙夾著火焰衝天而起……
逃到西街胡同裏的丫頭還不知道馮府發生了什麼,苦苦等待了一個晝夜,翌日淩晨,在鎮上百姓的口中,她才聽到了一個噩耗——
馮府遭人放火,屋舍盡毀,縱火犯已被公差押入衙門待審,犯人正是馮家馬夫!
三日後,衙門的公文張貼出來,一些年輕力壯的重刑犯由死刑改判為充軍發配邊疆——北方戰事吃緊,朝廷急需大批參軍打仗的兵士。
那日清晨,丫頭終於在街上再次見到虎子。
蓬頭垢麵、囚衣襤褸的他與幾個囚犯一同被長長的鐵鏈鎖拉著手腳,由幾名持鞭的公差押往城外。
丫頭擠入圍觀的人群,嘶聲叫喊:“虎子——”
人群裏嘈雜的聲浪蓋過了她急切的呼喊,眼看犯人即將穿出城門,她徒勞地伸長了手,焦急地叫喊,哭聲嘶啞。
走到城門口的虎子突然回頭往人群裏看了一眼,目光一凝,看到人群裏的她時,他眼中有水光閃過。
就在他回頭的一瞬,她看到他臉上被烙了一個字,淚水頓時模糊了她的視線,恍惚間,看到他衝她微微一笑,淳樸真摯的笑容是對她的一種祝福,也是一種告別。而後,他從她的視線裏消失了。
人群散去,丫頭仍站在原地,久久凝望城門外,突然撒足往城門外奔去……
燕子鍾聲。
北方一座小鎮,旭芒照著鎮上唯一的一條石板街,街旁一家飯莊,門庭冷清,一名店小二坐在門側板凳上打盹,猝然,一道人影晃到他麵前,擋住陽光。
“小二哥……”飄零至此的丫頭挽著門框,撐住孱弱的身子,她眼前不時閃過點點金星,饑腸絞痛難忍,萬分吃力地喃出聲來:“你知道哪座山上有、有燕子鍾麼?”
“燕子鍾?”店小二頗為吃驚,“姑娘,你是從南方過來的?是不是家裏有什麼人在邊疆參軍作戰哪?”他往鎮外一指,“再過去就是雁門關了,那裏有座孤峰,邊疆小鎮的人們曾在那裏建神廟、祈求平安,但是邊關連年烽火不斷,神靈似乎聽不見凡人的祈禱,神廟逐漸荒廢,我也是很久沒有聽到廟裏的鍾聲了。”
“燕子鍾真的在那座廟裏?”丫頭眼中煥發光彩。
“是啊,不過眼下兩軍交戰,你一個人去那裏很危險……哎?你別急著走啊!”店小二慌忙攔住正想往外衝的女孩,告訴她:“你真的要去那裏,也得繞道去,免得被烽火台上的兵士亂箭射死!這樣吧,我帶你去個地方。”
店小二帶她去的地方是一個隱蔽的山洞,那裏聚集了很多人,老弱病殘,都是一臉悲苦的神情。他們是聽說隻要穿過戈壁沙灘,就能到達一些沒有戰亂、饑荒、苛稅的異國國度,才聚集到一起,準備趁夜色逃出去!
“你要找的燕子鍾就在雁門關的北麵。”一個老者遙指遠方。
丫頭癡癡地望著那個方向,手中緊握著一塊鏤燕的鍾形玉石,在心裏默念著一個人的名字,盼著夜幕快快降臨。
夜幕降臨時,烽火台及城牆上輪換了一批兵士。前方營帳空地上,值完勤的兵士們三三兩兩地圍坐在篝火旁,吃晚飯。
一名紅纓盔甲的將領走出營帳,湊到一個小卒身邊,偷偷一瞄,那小卒手裏隻拿著個幹饃饃。
“我說虎子,吃這東西沒水怎麼咽得下去?”將領搖搖頭,坐到小卒身旁,遞了壺水給他。
虎子仰著脖子猛灌幾口水,抹了抹嘴,問:“將軍,這場仗什麼時候能打完?”
“怎麼?想家了?”將軍笑罵,“你小子該不是想媳婦了吧?”
虎子黝黑的臉微微發紅。
“將軍!”一名兵士匆匆跑來稟報,“敵軍派來信史,今夜有一群人私自出關,被敵方抓獲,他們想把俘虜交還給我方,並讓我們打開城門。”
這時,遠處的烽火台上燃起了狼煙,眾將士奔上城樓,赫然發現前方黑壓壓的一片,敵軍已兵臨城下!
“打開城門!”
城牆外一片呐喊聲,數十名俘虜被敵軍推到了城牆下。
“不能打開城門!敵方會趁亂攻進城內,邊疆失守,後果不堪設想哪!”副將急忙向將軍勸言。
將軍的臉上布滿汗珠,望著城牆下的百姓,心中幾番掙紮,而後毅然揮手,“打開城門!”
城門打開的同時,戰鼓也敲響了,俘虜逃入城內後,將士們便擋在了前方,浴血奮戰。
虎子是第一個去開城門的,倉皇逃進來的一個老者撞在他身上,一樣東西從老者身上滾落。
虎子臉色大變,撿起地上那塊鍾形玉石,拽住老者的衣袖,急急問:“你從哪裏得到這個東西的?”
“騎軍在路上抓我們的時候,從一個女孩身上掉下來的……”
“那個女孩呢?”
“往雁門關去了,去找燕子鍾。”
燕子鍾?是她!真的是她!
“丫頭——”
一聲高呼,城樓上的將軍吃驚地看到那個小卒竟衝出城外,奪來一匹戰馬,單槍匹馬在敵軍中拚殺,專撿敵方陣勢中的薄弱環節突圍,突然爆發出的戰鬥力與騎術,不像是一個小卒應有的素質,倒像是一個久經沙場的將領,揮舞的紅纓槍所向披靡,硬是殺出一條血路,直奔雁門關!
雁門關北邊一座孤峰,山石嶙峋,地勢險峻。
半山腰,一個人影正在踽踽獨行,無數次跌倒,無數次爬起,孱弱瘦小的身軀在寒風中顫抖,凍得煞青的臉上滿是淚水,風裏卷著哽咽聲:“虎子……”
“燕子鍾、燕子鍾……”
破皮滴血的五指顫顫地攀上一塊山石,借力把整個身子攀上去時,一件咄咄怪事驀然闖入眼簾,丫頭瞪大杏眸屏住呼吸,愕然凝望那隻闖入視野的彩蝶。
蝶兒彩翼翩躚,與瑩潔的雪花共舞,幻美之姿勾人魂魄。她伸出手來捕捉這隻精靈,緩緩的、緩緩的將蝶兒邀入手中,合攏掌心湊至眼前再攤開時,手中空空如也,那隻彩蝶如夢般自指縫悄悄流失。
輕輕一歎,丫頭再也使不出力氣往上攀了,她倒在雪地中,視線朦朦朧朧的,恍惚看到前方又有什麼東西在晃動,好像是個人影,風裏隱約飄來一個聲音:“蓮……你來了……你終於來了!我在這裏等了你好久好久……”
“蓮,你沒有忘記那個約定吧?”
聲音繞在耳邊,丫頭奮力睜大眼睛,看到雪地裏一道若隱若現的人影。“你是誰?”
風聲突然停止了,雪景也突然消失,丫頭的眼前赫然出現一幕奇異的景象——
雁門關延伸的官道上,一列華麗壯觀的送嫁隊伍正在往關外緩緩行進。
猝然,一縷煙塵滾起,急促的馬蹄聲傳來,一名年輕將領策馬狂追而至,舉臂高呼:“公主!蓮——”
隊伍中間一輛華麗的馬車,車簾猝然掀開,一張清秀的容顏探出車窗外,凝望策馬而來的年輕將領,正要遠嫁番邦的清蓮公主淒然呼喊:“凝笑——”
送嫁隊伍裏衝出幾名士兵,擋住了凝笑的馬,公主的馬車加速奔遠。
一聲長嘶,單騎衝向北邊的孤峰,登上峰頂,凝笑對著遠方的隊伍高喊:“蓮——我在這裏!我會在這裏等你回來——”
雲上回蕩著愛人的呼喚,公主雙手合十,默默祈禱——
凝笑……人會有轉世輪回嗎?
在兩個人死了之後,會有來生,你相信到時候我們會再見麵嗎?
蓮……如果真的有來生,到那時你要回到我身邊,不要忘記,我會在這裏等你,會一直等你,直到你回來。
回來……是的,我會回來的!
等到燕子鍾聲響起的時候,我一定會回到你的身邊。
等到燕子鍾聲響起,凝笑,你與我再續前世未了的情緣!
等到燕子鍾聲響起……
“蓮,你記起來了麼?”
熟悉的聲音繚繞在耳畔,丫頭笑了:“凝笑,我回來了!”
是的,她記起來了,前世她是遠嫁番邦的一位和親公主,凝笑則是曾與番邦幾度作戰的驃騎將軍,他們深愛著彼此,曾經約定——等到北方戰事停歇,番邦戰敗歸降,國泰民安之際,他要騎著駿馬來迎娶她。
“蓮……”
人影晃動著漸漸靠近,近了、近了!繚繞在耳邊的聲音突然清晰——
“丫頭——”
看著遠遠奔來的少年,丫頭笑著落了淚:是他?原來是他啊!
原來,這世間果真有永恒的、難以磨滅的緣分,輪回中經曆的磨難,隻為了再度重逢!
那一天,燕子鍾聲終於敲響了,作戰的敵軍聽到鍾聲時大驚失色,以為邊關援兵已到,軍心大亂,棄甲而逃。
那一天,有人看到雁門關北麵的孤峰上有許多燕子聚集在那裏,它們一齊用頭奮力撞向古鍾,鍾聲響起,戰火停歇。
那一天開始,燕子鍾聲的傳說繼續流傳在民間。
每逢年關,辭舊迎新之際,人們就會去敲響鍾聲,祈禱——
國泰民安,合家團圓!
(全書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