劉恒比她狀況稍微好些,拖著她停下步子,氣息不穩地說:“你先找個地方躲起來,去太子宮也成。”
“那你呢?”竇猗房瞪他。
“我拖住他們。”劉恒苦笑。
“胡說什麼?”竇猗房又瞪他一眼,從袖裏抽出扇子,掙開被劉恒握著的手,沉聲說:“要走也是你走。”
劉恒繃著臉道:“是我把你牽連進來的,當然是你走。”
“你的命比我重要!”
竇猗房臉色比他還難看,暗黑的夜色中,黑曜石似的眸子閃爍著晶瑩璀璨的光芒,映在劉恒眼中,不由得心中一蕩。
竇猗房又說道:“你也說了,你還不能死,還有很多人需要你呢,我在塵世上橫豎沒什麼牽掛,我爹即使沒有我,也會活得很好。”
劉恒看著她,沉默了片刻,啞聲問道:“因為彭攸不在了嗎?”
“啊?”竇猗房愣住,不明白他怎麼會突然提起彭攸。
“因為他不在了,所以你才了無牽掛嗎?”劉恒又問道。
“你呀,”竇猗房真想敲開他的腦袋,這都什麼時候了居然還會想到那些有的沒的,白了他一眼,歎著氣說:“我要是想給他殉葬,幾年前就死啦,還會等到今天?”
劉恒眼波倏然變得溫柔,再次拉住她的手,緊緊地,然後一個字一個字說道:“你不想死我也不想死,所以,我們一起走吧,要麼我們一起活著出去,要麼,我們就死在一塊!”
竇猗房還待要再說,看到他堅定地眼眸,心裏一熱,輕聲道:“好,如果出不去,我們就一起死在這兒。”
不遠處隱約出現了陸陸續續的火把,越來越多,漸漸照亮半邊天空。紛至遝來的腳步聲,吵嚷聲,越來越近。
“在這裏!”
“有刺客!”
“……”
“……”
揮舞著刀槍劍戟的內廷侍衛們蜂擁過來,兩個人不約而同把蒙臉巾扯了扯,希望不會被認出來。
劉恒拉緊竇猗房,輕聲說:“我們向禦花園那邊靠。”托賴他當年試毒的福,那個睡蓮池現在已經寸草不生,裏麵的水都含有劇毒,如果跳下去,估計屍體也會被腐蝕,不用擔心會被人認出本來麵目。
竇猗房點點頭,明白他的意思,他害怕連累母親,她又何嚐不是不想再給父親添麻煩。
“太後意旨,闖宮者殺無赦!”一個侍衛已經逼近,大叫著揮舞著手中寒光凜凜的大刀劈過來。
竇猗房動如脫兔,手腕翻轉,扇子在他執刀的手臂上一劃,那個侍衛慘叫一聲,噔噔噔接連後退好幾步。
更多的侍衛撲過來,呂後禦下甚嚴,稍有差池,就是滿門抄斬,所以這些侍衛都是不要命的打法。
劉恒和竇猗房背靠背,慢慢向禦花園靠攏,所過之處,血肉橫飛,慘叫連連,饒是如此,那些侍衛仍是不要命地往上衝。
就算是不停地切蘿卜,也會手軟的,何況麵對的都是經過嚴格訓練的深宮侍衛,竇猗房早已汗流浹背,手腕越來越酸軟無力,一個趔趄,身上挨了一下子,雖然及時躲開要害,仍然傷得不輕。
鮮血濺入眼中,熱辣辣的刺痛,她用力眨了眨,竭力貼得劉恒更近,即使隻剩下血肉之軀,也想幫他擋住那些森冷的兵刀。
兩個人已經退入禦花園,遠遠地似乎感覺到陰涼的水汽,也或者,那隻是劇痛時的錯覺。
不知道流了多少血,腦袋一陣陣發暈,竇猗房模模糊糊地想,命運真的對她很不公平啊,她從來都沒有見過自己的母親,喜歡過的男人,第一個死在戰場上,第二個也馬上就要死在她麵前了。
如果早就知道會是這樣的結局,她寧願自私一點,根本沒有叫他回京。
劉恒聽到了竇猗房隱忍的呻吟,雖然努力克製住回頭看她的衝動,手上仍然是滯了滯,電光火石間,一刀就砍在他左臂上。他痛得眉頭蹙緊,害怕發出聲音會擾亂她的心神,他把嘴唇都咬破了,騰身躍起,一腳把那個侍衛踢飛,手中劍花翻飛,完全是不要命的打法。心裏充滿了從未有過的絕望和悲傷。他這次回來,本意是想救助自己的哥哥,卻萬沒想到,看到的是哥哥的屍體,然後親手殺了哥哥的生母,還把竇猗房拖入瀕死的絕境。
從來沒有對一個人,讓他感到這樣深刻的內疚和疼痛。莫名地,還有一絲欣悅,就要死了,可是,和她在一起啊……就算是死亡,也不能把他們兩個人分開。從若幹年前,那朦朧的感情,到今日無休止的思念,原來是喜歡,喜歡到讓自己心痛,喜歡到超出自己的想象。此時此刻,麵對著死亡,他沒有一刻像現在這樣看清楚自己的內心。
劉恒用的短劍,並不適合群搏,身上大大小小不知道被割破了多少道傷口,尤其是左臂那一刀,深及入骨,鮮血涔涔湧出。他飛快地點了自己幾處穴道,眼前一陣陣地發花,漸漸迷離,可是,他不能倒下,他倒下了,竇猗房就會死在亂刀之下。
死亡是如此的迫近,他模模糊糊地想到,似乎有一句話還沒有來得及對她說。
又一刀刺進了他的臂膀,鮮血再次噴薄而出,痛得已經麻木了,他低喃:“猗房,我……”有話想對你說。
一個侍衛手中的長槍刺向竇猗房的咽喉,周圍環伺的利刃也已經迫近,她完全避無可避,不由自主閉上眼睛。
“住手!”陡然一聲厲喝,仿似春雷炸響,震得人耳朵嗡嗡的。
眾人不由得都詫然停手,向聲音來源看去。
竇猗房驚訝地睜開眼睛,她趔趄了一下,劉恒連忙半抱著撐住她。
火把通明處,長身玉立的少年,隻著素白內衣,白玉似的臉頰全無血色,寫滿了從未有過的焦灼慌亂,正是登基不久的皇上劉盈。
衣服上的帶子都沒有係,露出大片雪白的胸脯,顯然是匆忙從床上爬起來,直接跑過來的。
宏孺氣喘籲籲從後麵追上來,脫下外袍,披在他身上,仔細攏了攏。
侍衛們從未見過這樣驚慌失措、衣衫不整的皇帝,都愣怔住,侍衛統領張華年終究不是泛泛之輩,臉上一絲紋路都沒變,一揮手,率領眾侍衛齊齊俯身拜倒,“叩見皇上!”
“都給朕退下!”劉盈一雙漆黑如墨的眼瞳在劉恒和竇猗房身上緩緩掠過,厲聲道:“放他們離開!”
侍衛們麵麵相覷,張華年慢慢說道:“啟奏陛下,太後懿旨,任何人擅闖宮闈,一律格殺勿論。”
“太後的懿旨是懿旨,朕的聖諭你們就敢違背嗎?”劉盈板著臉說,“他們是朕宣召入宮的,並不是擅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