卷一 第七章 婕妤流觴(1 / 3)

景祈六年。

春日。

那日仲勖皇子正從鄰邦回東陸,帶回很多的異域特產和記錄民情的珍貴手卷,眾人在身後跟隨著,眾星捧月般隨他一起去覲見皇上。

仲勖皇子年少有為,談吐間皆是帝王之氣。朗聲笑談著走在最前麵。

走到距禦書房不遠的一條回廊裏,他突然停住了,耳間聽到了隱隱的哭泣聲。

“怎麼好像有人在哭?”他停下步子,周身四顧,冠帶上的明珠隨著動作顫顫而動。

“四皇子好耳力。”身後一個大臣作揖上前,一臉諂媚,“這哭聲是珠女在產珠呢。”

“珠女?”仲勖有些驚訝,“我們這裏怎麼會有珠女!”

他知道這個名字,在西南海域的妥羅伊國,有一種很奇怪的種族,她們天賦異稟,涕淚成珠,價值連城。所以,數百年前珠女是妥羅伊貴族爭相豢養的對象。

但是有這種天賦的珠女少之又少,一部分在被抓取的時候寧死不從,自殘身亡;一部分被抓到之後,終日啼哭,力竭而亡。相傳在很多年前就已經滅絕了,怎麼會出現在東陸。

大臣看出了仲勖的疑惑,忙解釋道:“四皇子博通古今,一看就是知道珠女來曆的。這是大約月前,妥羅伊王進貢給我們皇上的。據說這是妥羅伊一百年來,抓到的唯一一名珠女!金貴著呢!”

仲勖皺著眉,他不單單知道珠女,他也知道這些用生命來產珠的異人,啼哭不止,終於精疲力竭後,是怎樣一種慘狀。

珠女很奇異,死亡之後不腐不蛀,屍身往往帶有異香。於是妥羅伊的貴族家中,便以有珠女持燈為耀。

他在妥羅伊遊曆中,多少次看到那幹癟的珠女屍身,被固定在祠堂或者大殿上,手捧燈盞,遺世孤立。栩栩如生的身體上,隻有麵目是扭曲的,她們的眼睛都腫大而外露,怨怒地看著這不公平的人間。

仲勖那時,就對妥羅伊的這種習俗厭惡異常,而現在,這珠女竟被送來了東陸。

“她被放在哪?我去看看。”他循聲走去。

“四皇子!殿下!”大臣追之不及,“皇上還在禦書房等您呢……”

仲勖沒有理會身後的喊叫和腳步,飛快地向著哭聲的方向走去。

繞了幾重宮闈,在和繡房一牆之隔的一個房門口,他停了下來。那壓抑的哭聲就是從這間屋裏傳出來。

他伸手敲了兩下門,哭聲戛然而止,仲勖推開了房門——

時至今日他還常常想起當時的情景,房門一開,一片流光溢彩的珍珠就湧了過來,像一泓銀色的水,瞬間了就沒過了他的腳背。

珠子微涼的觸感隔著鞋子都能覺出,這間小小的屋中空無一物,滿目都是光華奪目的珍珠,隻有一個絕色女子坐在中間的地上,有些倉皇地向他看過來。

她的臉上淚痕未幹,都是銀亮的痕跡,她的眼睛大而有神,如同珍珠般光芒綻放,眸中光華流轉,恍若一個小小的銀河。襯著精致五官,白皙皮膚,愈發的明麗奪目,讓人不能對視。

那毫無塵垢、單純如水般的目光看在他的臉上,仲勖突然覺得親切,那感覺的就像小時候母親的手輕輕拍打著他的後背讓他午睡一樣。在這樣的目光之下,他感覺自己的胸腔裏,有什麼正在一點點的崩塌。

“你——”他從小到大第一次覺得局促,不知道該說什麼。

可是剛一開口,對麵的女子便渾身一震,整個人受驚一般向後縮了一下。

“你別害怕,我不會傷害你的。”仲勖忙擺手,同時微微向後退了兩步。

“我叫仲勖,我知道,你想家了。”他低聲輕輕說道,生怕嚇到她。

珠女的周圍全是珍珠,不時的還有珠子隨著她的動作從她的衣服上圓滾滾地掉落下來,掉進她身下的珠海中,發出迷蒙倥淞的聲音。

“你不要再哭了,你一直哭,身體就會很快撐不住的”,仲勖指指地上的明珠,“隻要你不哭,我會想辦法幫你。”

珠女也低頭看看自己的周圍,居然輕輕地點了點頭。

“你,你會幫我?” 她的聲音很好聽,是一種悅耳卻空茫的音色。像是海上騰起的霧氣,不知來自何方,卻彌漫的無處不在將人整個包裹。

仲勖點點頭,他像陷在迷霧中,居然有種神魂皆醉的錯覺。

水婕羽想從珠海中站起身來,幾日滴水未進,一站起來就一個趔趄幾乎摔倒。

仲勖幾步衝過去,一把扶住了她。

滿地珍珠被他的動作帶飛起來,既而落在地上,清脆的響聲滿屋彈跳,像是腔子絕薄的瓷器,一瞬間碎成冰晶,片片碰撞,清脆凜冽,餘音不絕。

那真是世上罕有的美妙聲音。

珍珠漸漸平靜下來,又恢複成一泓銀亮湖水,水婕羽在他懷中慢慢抬起頭,眼中俱是疑惑之色。

她的手慢慢抬起來,指甲上帶著藍盈盈的光澤,一點點地靠近他。

仲勖覺得自己真的是著魔了,他不想後退,不想抵抗,隻想伸出手去,試探著接住她。

但她的手卻沒有停下,隻是緩慢而猶疑的繼續向前,直到手指終於觸碰到了他的臉。

水婕羽的眼中頓時又有淚珠滾落下來,她無比憐惜的看著他,抽涕著說道:“你做這麼多,就隻是為了兄弟不相爭?

仲勖一下子退開了,滿眼驚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