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來錢玄同的偏激言論,是外部刺激和內在焦慮刺激之下所形成的極端態度所致,偏激言論過後,“絢爛之極歸於平淡”也是正常的。不過,錢玄同思想的這種變動適和《新青年》團體的分裂相隨,應當說,錢玄同的思想轉變既有自身的內在邏輯,也和《新青年》團體分裂有一定的關聯。正是在這個過程中,錢玄同逐漸形成了新的思想立場。1919年以後,《新青年》同人間的分歧日益加劇,陳獨秀將編輯部遷往上海後,分歧更加表麵化。衝突的高潮是1920年底和1921年初陳獨秀和胡適對於《新青年》去向的爭論。對於這一問題,錢玄同和周氏兄弟的意見一樣,認為還是分裂為兩個雜誌的好,認為“統一思想”是“最丟臉的事”,“至於《新青年》精神之能團結與否,這是要看各人的實際思想如何來斷定,斷不在乎‘新青年’三個字的金字招牌!”在給周氏兄弟的信中,他說:“初不料陳、胡二公已到短兵相接的時候!”“我對於此事,絕不願為左右袒。若問我的良心,則以為適之所主張者較為近是。(但適之反對談‘布爾什維克’,這層我不敢以為然。)”實際上,錢玄同對於黨同伐異,各據主張,反對對方已經很是反感。
“至於仲甫疑心適之受了賢人係的運動,甚至謂北大已入賢掌之中,這是他神經過敏之謂,可以存而不論。……試作一三段式曰:
研究係不談共產,胡適之和北京大學亦不談共產,胡適之和北京大學是投降了研究係,這話通嗎!”1921年1月18日的日記中他這樣寫,“接守常信知仲、適兩人意見衝突,蓋一則主張介紹勞農,又主張談政,一則反對勞農,又主張不談政治。其實是豬頭問題,罪了。”應當說,在這場爭論中,錢玄同是更傾向於胡適的,雖然他對胡適的個別主張和“結黨成群”的做法也有不滿,但他明顯和陳獨秀主張馬克思主義有更大的距離。從1920年到1921年錢玄同逐漸從原來的武斷立場後退,形成了和胡適的自由主義相近的思想立場。在這方麵,周作人和胡適對他都有不小的影響。
出於自由主義的立場,錢玄同雖然並不反對談馬克思主義,但卻認為馬克思主義並不能適用於中國。他在給周作人的信中說:“我近來覺得‘布爾什維克’頗不適用於中國。何也?因為社會壓迫個人太甚之故。中國人無論賢不肖,以眾暴寡的思想,是很發達的。”而對於宣傳馬克思主義過程中對其他思想的排斥方麵尤其反對,“我近來覺得改變中國人的思想真是唯一要義。中國人‘專製’、‘一尊’的思想,用來講孔教、講皇帝,講倫常,……固然是要不得;很用它來講德莫克拉西、講布爾什維克、講無政府主義、講賽英斯,還是一樣的要不得。反之,用科學的精神(分晰條理的精神),容納的態度來講東西,講德先生和賽先生等固佳,即講孔教,講倫常,隻是說明它們的真相,也豈不甚好。我們從前常說‘在四隻眼睛的倉神菩薩麵前剛剛爬起,又向柴先師的腳下跪倒’,這實在是很危險的事。我在近一年來時懷杞憂,看看‘中國列寧’的言論,真覺害怕,因為這不是布爾什維克,真是過激派;這條‘小河’,一旦‘洪水橫流,泛濫於兩岸’,則我等‘粟樹’‘小草’們實在不免膽戰心驚,而且這河恐非賈讓所能治,非請教神禹不可的了。”
新文化運動逐步退潮的時候,錢玄同也重新定位了自己的立身、觀世和治學的態度和方向。1921年他曾說:“我近來‘國故’得厲害,頗有羅遺老王遺少之風,對於甲骨,頗想研究。”而在前麵那封給周作人的對中國列寧言論有杞憂的信中說得更明白,“我們以後,不要再用那‘必以吾輩所主張者為絕對之是而不容他人之匡正’的態度來作‘訑訑’之相了。前幾年那種排斥孔教,排斥舊文學的態度很應改變。若有人肯研究孔教與舊文學,鰓理而整治之,這是求之不得的事。即使那整理的人,佩服孔教與舊文學,隻是所佩服的確是它們的精髓的一部分,也是狠正當,狠應該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