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人,羽觴樓炸毀的時候,東城發生凶案!”當聿修回到禦史台的時候,手下匆匆遞過卷宗,“我們已經依照大人的指示事先封了城門,除非凶手能飛天遁地否則不可能逃出開封府。焦漢和湯虎已經先過去發生凶案的柳家胡同看情況,大人……”
“我們立刻就去!”聿修一手奪過卷宗,“嘩”的一聲拂袖走在前麵,“通知了府尹大人沒有?”
“正有人過去傳話……但按規定這出奇的案子是咱們管的。”
“我要借府尹大人三批人手。”聿修邊走邊吩咐,“一批速查開封今日離開客棧的客人,一批調查開封城內三十三處破廟荒寺,一批與我傳令皇城侍衛二司,加派人手守衛城門。”他如此慎重絕非小題大做,手中卷宗是剛剛草擬,墨汁未幹,但凶手殺人之法殘忍異常,居然將人十字分屍!柳家胡同十三口人全部分屍而死,人體筋骨糾結,哪裏是如此容易分的?何況僅在羽觴樓爆破的一柱香時間內連殺十三人!這凶手是怎樣的臂力怎樣的殘忍?十三人中有老有小,滅人滿門,這凶手調虎離山殺人幹淨利落,絕非尋常之輩。縱然是聿修,他也自度絕無可能在片刻之間將十三人十字分屍,那必然是一門極其惡毒、經過久練的邪門武功。這等可怖的凶手如果讓他輕易逃脫,莫說大宋律法威嚴掃地,連大宋朝官也會讓人無法信任。要擒此凶越快越好,此人機智狡詐,時間一久也許連線索都會湮滅。
“是!”
聿修下令完畢,一望月色,他不等禦史中丞專用的轎子,徑自掠身而去。
柳家胡同。
還未走進去已經聞到濃鬱的血腥味,開封府和禦史台的不少衙役都在那兒,對著裏頭遮遮掩掩,不是掩著鼻子,就是掩著眼睛,沒幾個人敢正眼瞧那地上的東西。李大人慘白著臉站在一邊,見了聿修如見救星,快步迎了上來,“凶徒殘暴異常,仵作還在驗屍,已嚇昏了兩個新手,這……這……”
聿修淡淡地道:“我來。”
李大人愕然,“你驗屍?”
聿修不答,徑自往巷子裏走,旁邊的衙役看著他過來紛紛讓路,很快讓出一條道出來。
巷子裏血流滿地,鮮血此時業已半凝呈現黑色,聿修看了一眼地上的碎屍,那屍體邊的仵作滿頭大汗雙手發抖。饒是他做這行十多年也未見過如此血腥的場麵,死者表情驚駭異常,被分離的屍體四下散落,場麵甚是恐怖。
“大人您怎麼進來了?這怎麼是您進來的地方?”那仵作發覺聿修站在身後,嚇了一跳,“這裏有我就好,莫嚇著了大人。”
聿修撩起衣裳蹲了下來,隻淡淡地問道:“是十三人的屍體,可有數錯?”
“還不清楚,人頭共是十三個。”
“錯了一隻手。”聿修眼也不眨地看著仵作的工作,他正在把碎屍整合成一具具完整的屍體,聽了聿修這一句,仵作一怔,“什麼?”
“這隻手不是這個人的。”聿修指著其中一個女子的手臂,“雖然是從同一件衣裳上被撕裂開的,但這一隻手不是這位姑娘的。”
仵作有些不服氣,“大人從哪裏看出這隻手不是這位姑娘的?”
“傷口。”聿修回答,“你看見她肩頭的傷口嗎?被斬斷得如此幹淨,斬她肩頭的凶器,必是厚重長刃的利器,比如說開封府的鍘刀。而這隻手臂。”他淡淡地道,“你看清楚了麼?”
那仵作其實本不敢老盯著那死人看,聽聿修這麼說便勉為其難地多看了兩眼,突然醒悟,“鐵鏽!”
“不錯,鐵鏽。”聿修淡淡地說,“斬斷這隻手臂的凶器帶有濃重的鐵鏽,是一柄鈍器。你若再看清楚,這手臂和肩頭的部位雖合,但這肩頭被斷隻有一刀,而這隻手臂被斷,凶手卻砍了三刀之多。”
仵作陡然起了一身冷汗,對聿修泛起了一層敬意,“大人明察。”他突然呆了一呆,“可是……如果這隻手臂不是這位姑娘的,那麼這隻手又是誰的?這位姑娘的手又在哪裏?”
聿修看了一眼地上的血跡,嘿了一聲,他沒有回答,彈了彈衣裳站了起來,平靜地道:“李大人,看來這凶手比你我估計的要狡詐,這裏不是殺人第一地點。”
他此言一出,眾人嘩然。
李大人道:“這裏血流成河,若不是在此殺人,焉有如此痕跡?”
“這些人不是方才死的。”聿修淡淡地道,“恐怕是昨日便已死了。”
“可是……”
“這些血也不是這些人的血,”聿修打斷李大人的驚問,冷冷地道,“如果當真是方才殺人分屍,這些血當真是這些人的血,人要流如此多血,必要是活著分屍方有可能,死人是不會流血的。”
仵作連連點頭,他對聿修的眼力佩服得五體投地。
“羽觴樓爆破隻有一炷香時間,沒有人能在如此兩頭有通道的地方將十三人活活分屍,這些人並無被捆綁的痕跡,難道在凶手殺人之際不喊不叫也不會跑?”聿修淡淡地道,“那除非是被迷昏了。假若是被迷昏了,凶手何必把人搬到這隨時會被人發現的地方來殺人?他不怕被人撞破?此其一。”
李大人啞口無言,“還有其二?”
“其二。”聿修指著地上的屍體,“這些人是被死後分屍,根本不可能流這麼多血。”
“死後分屍?”大家同聲驚呼。
“傷口太幹淨了,出血太少血脈清晰,那至少證明刀切下去的時候人非但已死,而且血液都將近凝固。”聿修淡淡地道,“這仵作可以做證。”
李大人看向仵作,仵作連連點頭,“的確是死後分屍。”隻是他還沒說,中丞大人就自己瞧破了。“既然是死後分屍,這些血便可能不是人血。”聿修抬起頭仔細看著柳家巷子的結構,“還有其三,雖然屍體並不完整,但是屍斑經過移動並不消除,可見已經死亡十二個時辰以上,自然不是方才所殺。”他道,“我本不信有人能如此殺人。”
仵作汗顏,這許多東西他不是不知,但被死人一嚇,居然慌慌張張什麼也沒想起來,倒是聿修毫不畏懼,看得仔細。
“如此說來也就解釋得通,羽觴樓爆破是為了聲東擊西調虎離山,爭取移屍的時間。”李大人沉吟,“可是鬧出如此驚悚的案件,鬧得沸沸揚揚,凶手的目的是什麼?”
“李大人。”聿修負手沉吟,緩緩地道,“這也許不是一個案子。”
“不是一個案子?什麼意思?”李大人畢竟辦案多年,陡然醒悟,“你說這是兩個案子?”
“不錯!”聿修冷冷地道,“殺人與分屍是兩個案子,人是昨日所殺,屍體卻是今日所分。這殺人凶手和分屍的魔鬼,也許不是一個人。”
李大人一拳擊在掌心,“有理!昨日第一凶手殺死柳家十三口,棄屍的時候被第二人發現。那第二人利用凶手所丟棄的屍體分屍、寄出刀帖,乘羽觴樓爆破之際移屍柳家巷子,弄出血跡,如此說來便於理可通。”擊掌之後,他拈須沉吟:“隻是不知這第二人如此作為又是所為何事?”
“大約是靈機一動,為了掩飾這一隻斷臂吧?”聿修冷言肅麵,“碎屍隻是為了掩飾混於其中的斷臂,即使官府追查,也可以輕易嫁禍於第一凶手。”他望了望夜色,“殺人凶手自然下手狠辣,這移屍之人才是真正狡詐可怖的角色。”
“看來這一隻斷臂倒是破案的線索。”李大人喃喃自語,“但這殺人凶手和柳家有何仇何怨?如此滅人滿門,手段好生殘忍。”
“這殺人凶手所使之物甚是奇特,當是一柄長刃剪刀。”聿修自巷子裏走了出來,仵作理好屍體已經開始搬運離開,眾衙役開始清掃場所。隻有聿修就似全然沒見過方才可怖的場景,依舊負手淡淡說話,讓李大人不得不佩服他冷酷的鐵麵,隻聽他說:“致命之傷都是當胸一刺,傷口都呈菱形,刃下剪斷胸中血脈氣管,令人血湧氣絕而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