卷一 第四章 癡情金環(2 / 3)

“聿大人明察秋毫,”李大人歎了一聲,“方才仵作也判斷致命之傷是剪刀所傷,本府也覺奇怪,但聽聿大人方才一番分析,本府已然心中有底了。”他拈須微笑,“天下百工,擅用長刃剪刀之人,惟有——”

“剪枝花農!”聿修與他相視一眼,終於淡淡一笑,“李大人機敏。”

李大人朗聲大笑,“來人啊!給我查清這柳家花農所在何處!”

“是!”

柳家巷子的血案第二天已經傳得沸沸揚揚,整個開封一片惶恐,沉浸在殺人分屍魔鬼的陰影裏,百桃堂那倒塌的羽觴樓反而不再引人注意。百桃堂生意照開,客人依舊不斷,隻是談論的不再是人生苦痛,而多是昨日那十三具屍體。

施試眉依舊坐於三樓樓頂,看著樓下來來往往的客人們,她又在歎氣,有種不祥的感覺,似乎自昨夜以後她十年平靜寂寞的生活就要改變了。雖然昨夜那十三個死人與她沒有絲毫關係,但憑她閱事多矣的直覺,她覺得有事會發生。

正當她覺得不祥的時候,百桃堂外慢慢走入一位客人。

她霍然站了起來。

那客人一走進來就直直地盯著她看,堂裏的姑娘巧笑嫣然問:“公子可有相熟的姑娘?可要我幫忙叫喚?”

來人好一份瀟灑,衣袖一拂,朗朗地道:“百桃堂內第一人,試眉試眉,與我別後你好自在!”

他中氣十足,這朗聲一笑百桃堂裏裏外外都聽見了,姑娘們頓時紛紛往這裏注目,竊竊私語。這位一笑驚人的男子眉目俊朗挺拔,一股男子意氣溢於眉目之間,就似萬裏青巒一雪峰,讓人一見而生傾倒之心。

施試眉扶欄而立,顯得極是吃驚。過了一陣子她才吐了口氣,“是你。我以為采蓮舟一別以後,這輩子是再也見不到你了。”

堂內的議論頓時大了幾倍,連紅荑都愕然,她從未聽眉娘說過與誰有過這樣一段情緣。眉娘不是喜歡隱諱往事的女人,飲了酒就會喃喃細數她這一生諸多愛恨,但卻從未提及這男子一字,可見在眉娘心中他……也許是個不一樣的禁忌,是個不同的男人。她吃驚過後又有些欣喜,這個人至少看起來比昨日的中丞大人要能解風情多了。聿修大人……也許是個好人,但卻絕然不是可以讓女人寄情的男子,他太理智清醒,除了職責,心裏像容不下任何東西。

樓下的男子一笑,“十年風月都如酒,何必多言采蓮舟?南某人答應過你什麼,難道時日久了試眉你自己忘了?”他說著,自堂下一個倒躍上了二樓回廊之外,接著左足在百桃堂花燈的垂絲上一纏一個借力,片刻之間已然人在三樓回欄之外,並與欄內的施試眉隔著堂內空間相望。她在東頭欄內,他在西頭欄外。

堂下一陣寂靜,又陡然轟然一片喝彩,姑娘們望著這人的目光都不相同了。此人風采盎然武功高強,誠然是最易傾倒女人心的男人,尤其他疊聲喚著“試眉試眉”時,那種豪情真讓人為之心魂俱醉。

施試眉也似癡了,過了好一陣,她展顏微微一笑,怔怔看著對麵意氣飛揚的男子,那一刹那真好似時光倒流十年,回到她初見這名男子的時候。他那時的瀟灑,與此時一模一樣。連那看著她的火熱眼神都和當年一樣,突然無端地眼圈一熱,一滴眼淚溢出眼眶,她已多年沒有哭過,此刻卻流下了一滴眼淚,難道十年斟酒獨飲,畢竟還有人是記著她的嗎?答應過她的事……也有人會當真?她從一開始就沒有打算記住任何承諾,何況都已過了十年。

一隻手拭去了她流下的眼淚,他不知什麼時候已經從對麵欄杆躍了過來,不帶一點風聲,“十年前的你可是從來不哭的。”他低低地笑,“試眉試眉,你的傲骨、你的風度在哪裏?”

她已然無法掩飾她的酸楚,眼淚落下,緊緊握住他的手,微微閉上眼睛,“歌……”她喃喃地說,“東風無盡時,北雁總相思。一舟南歌子……”

“采蓮酬西施。”那人一手攬著她的腰自欄外翻入了欄內,“一首打油詩,你還記得。”

施試眉微笑,柔聲說:“你不也記得?”

那人揚眉,眼神好亮,“關於你的事,南某人是不會忘的。”他在眾目睽睽之下吻了她的額角,一笑道:“隻怕你忘了我。”

施試眉閉目,她自不在乎這一吻,但是深愛而以為永生不會相見的人吻的,也讓她臉頰紅暈,睜開眼睛正想說句什麼,眼角餘光一掃,陡然與一道視線交觸而過。

樓下圍觀的眾人之中,聿修背門而立,他抿唇肅容,和大家一起抬著頭看著三樓旖旎的場麵——百桃堂眉娘被等候多年的情人擁抱印下深情一吻。他為什麼又來了?這時可不是晚上無事,他應該是有職責在身的吧?總跑她百桃堂縱然他有千萬條理由也難逃旁人悠悠之口,難道又是為了辦案?要問她昨日的事?她有些歉然,昨夜他陪她喝酒的時候,有那麼一刹她心存挑逗,也許是因為她太寂寞。她挑得聿修的心亂,她自己知道,可是她今日卻在這裏和情人擁吻……不過聿修理智過人,他應該是能夠理解的吧?

“試眉?”這名抱著她的男子叫做“南歌”,當是江湖隱士高人之一。十年前她身為采蓮舟歌妓曾與南歌相會於西湖,那時候他瀟灑不羈,她明豔過人,正值韓筠離她而去的傷心之際,是他一陣朗笑淡了她的心傷。一夜情緣也曾許下終身之諾,他第二日就離開,她也從未相信過他要伴她終老的承諾。但十年之後他居然真的來了,怎能不讓她辛酸茹苦一時並發?他是灑脫浪子逍遙自在,而她這十年過得何其艱難、何其寂寥,又有誰知道?“在想什麼?”他發現她的分神,掃了一眼人群中的聿修,哈哈一笑,低聲問:“你的新客?”

她微微一震,歎了一聲。

“我要趕走他嗎?”南歌抱著她退了幾步從欄杆上離開,不再讓人看見他們兩個的纏綿。

“不,能見你一麵我已經很滿足,他是……不相幹的人。”施試眉抬頭柔聲道,“是個查案子的朝官,為了昨夜羽觴樓的事。”

南歌微微一笑,“那麼就饒過他一次,下次再這麼看著我的女人,我打得他滿地找牙!”

他的武功可能不弱於你……她不知為何沒有把這句話說出口,頓了一頓,她輕聲問:“他……怎麼惹了你?”

“他看起來很不滿意我們兩個在一起。”南歌笑了笑,“我不好說他嫉妒我,但他顯然……”他在施試眉頰邊輕輕一吻,“顯然很關心你。”

她的心頭又是微微一震,一陣犯罪感油然而生,聿修聿修,那麼認真的男人,她也許鑄成了什麼不可饒恕的大錯。她不該挑逗他,不該因為他那麼清醒理智就放縱自己挑逗他心動,她也許是因為好勝、也許是因為寂寞,可是他……總是太認真了。他也許會像對待澹月那件事那樣牢牢記著永遠不能釋懷,然後勉強自己冷漠對待。對於自己的感情而言,他絕對是個冥頑不靈的笨蛋。

“你的心亂了。”南歌低低地笑,“為了誰?”

聿修今日不是來查案的,他一大清早再次去了柳家巷子,回來的時候不知不覺繞了路回來,自百桃堂外走過的時候便聽見南歌那一聲朗笑。聽他那一聲“試眉試眉”,不知為何心頭一震,他跟著人群走入堂內,抬頭看見她和他隔欄的對視,還有她那一滴眼淚。

說不清看見南歌把施試眉一把抱起走入三樓回廊深處的時候,他心裏是什麼滋味,他隻是不能收回目光,就這麼站著看著。心頭清明知道自己應該走,這裏發生的事全然不幹他任何事,但是就是仿佛生了根似的站著,耳邊微微響起一句俏然的笑語:“你喜歡我嗎?”

眉娘眉娘,原來你也有讓你不能拒絕的男人。他突然覺得嘴裏微微發苦,既然你沒有忘了他,為什麼你要請我喝酒?為什麼你要問我喜不喜歡你?為什麼當我騙了你的時候,你眼裏的神色是受傷?一切隻是因為你好勝容不得漠視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