卷一 第四章 癡情金環(3 / 3)

“他是不相幹的人。”她說的話,不幸的是他耳力頗佳,偏偏就是聽見了。

他長長吸了一口氣,默然轉身準備出門,心裏一片煩躁,說不清是怨是怒,隻想遠遠離開這個地方,越快越好,最好永遠不必踏入此地一步。

“中丞大人……”紅荑看著他轉身就走,昨夜原本有些怨他無情,但此刻卻有一分歉然,見他打算離開,她追上一步,卻又不知該說些什麼。

聿修回頭,淡淡地問:“什麼事?”

紅荑反而自己呆了一呆,過了一陣才低聲問:“你是來找眉娘的嗎?”

聿修閉嘴默然,緩緩吐出一口氣,“我不知道。”

紅荑一怔,心裏陡然生起一陣憐惜,這個冰冷理智的男人其實也許沒有表麵上看起來那麼冷漠,也許其實他……她還沒理清自己的思緒,突然見聿修的神色變了。

他突然牢牢盯著她背後的一樣東西,那一雙冷靜清澈的眼睛驟然犀利,紅荑被他駭了一跳,驀然回頭,卻見背後並沒有什麼出奇的東西,茫然再看了聿修一眼,才知他盯著她背後二樓的一麵八卦銅鏡。

那鏡子是辟邪用的裝飾,有什麼好看的?紅荑茫然看著那麵鏡子,有什麼值得聿修炯炯地盯著它看?銅鏡裏映出眉娘在三樓的房門,那是因為它和三樓的八卦鏡對應,掛銅鏡的時候就已設定好的。之所以兩鏡相對,是眉娘一時興起,因為這樣她一出門就可以從三樓的銅鏡瞧見底樓的大門,如此而已,“有什麼不對的麼?”她小心翼翼地問。

聿修肅然不答,仿佛在考慮著什麼極嚴重的問題,過了好一陣子,他掉頭而去,居然沒有回答紅荑的問題。

怎麼了?他看見了什麼?紅荑茫然看著那麵鏡子,怎麼看也沒有看出什麼異樣的地方。

回到禦史台,湯虎匆匆走了過來,“大人,柳家的花農今兒早上擊鼓自首了。”

“什麼?”聿修眉頭一揚,“情況如何?”

湯虎抹著滿臉大汗,顯然他一早也忙得辛苦,“他被丟在巷子裏的屍首給嚇傻了,說是死人要向他索命才會自己把自己弄成了那恐怖的樣子。李大人審過後暫時把他關押在開封府大牢,可能明兒送咱這裏討論。”

“他怎麼說?”聿修目光閃動緊緊地追問,“那些屍首原本是在哪裏?”

“他給嚇得不輕,有點瘋瘋傻傻。事情可能是這樣的。”湯虎定了定神,“這花農名叫王三,喜歡賭錢,柳家那院子本是他祖傳的房產,結果他上個月賭輸了大筆銀子,不得不把院子給了贏家做抵,自個還要在人家眼下當差。這也就罷了,但贏了錢的柳家以詐賭為生,全家老小都是一把手的老千,這王三在柳家越幹越是不服,總覺得自己給人騙了。正巧柳家夫人那日早晨買了草菇做菜,草菇裏可能混有毒菇,一家人吃了全驚厥昏迷。這王三就一時火上心頭……”湯虎比劃了一個往下刺的動作,聳了聳肩,“如此了。”

聿修冷然,“屍體他原是丟在何處?”

湯虎再抹了一把汗,他這大人心比石堅比冰寒,無論聽到什麼慘事也沒見他動過容吃過驚,當真是天生的沒心沒肺,“丟在西城郊外,說是乘夜裏用牛車拉去的,統統倒入山穀裏了。”

“西城郊外……”聿修喃喃自語,“我去看看。”

“大人不必去看了,焦漢已經去過了。”湯虎苦笑,“那地方長滿了藤條荊棘,連鬼都下不去,王三前天晚上慌了才把屍體往裏丟,肯定全給藤葛纏在半山腰,自然容易被人發覺。”他從懷裏摸出個紙包,“但從那附近的地方撿到了一個稀奇的東西。”

聿修一手把湯虎欲解開那紙袋的手按住,臉色慎重嚴酷得近乎慘白,他一個字一個字地道:“你先莫開,以理猜測,這紙包之中當是——”

“聿大人!”跑得滿身大汗的焦漢從門口衝了進來,大口小口地喘氣,“李大人那裏的消息,前夜至今,客棧退房三百六十六人,全都有理有據而且案發時大多已經離開開封。破廟從昨夜就絕對無人靠近,咱們的人守著絕對沒錯。至於城門那裏,侍衛軍說沒有可疑的人進出。因為昨夜兩件事鬧得沸沸揚揚,老百姓也很警戒外人,今天報上來許多可疑人物我都一一問過了,雖然偷雞摸狗的小賊不少,但是絕不是昨夜的要犯。”

聿修點頭,“做得很好,辛苦你了。”

焦漢呼了一口氣,大喜:“能得大人一句讚美,焦漢再辛苦也值得。”他和湯虎都對聿修敬若明神,雖然聿修為人冷淡嚴苛,不善言談,但他卻自有一股清正之氣。嚴謹認真的風格也許一開始令人厭倦,但是時日一久大家就知道這種認真也許比風流倜儻、瀟灑快活的文人狂士更加難得。

“大人,你說你猜到這紙包裏是什麼東西?”湯虎小心翼翼地問,言下大為不信,聿修再思慮緊密,也不可能猜到他半途撿回來的可能和案件無關的東西吧?

聿修仍是點頭,頓了一頓,他淡淡地道:“是一支金絲發簪,簪上三朵小花,銀白花蕊,長約三寸,手工精巧異常,是不是?”

他此言一出,湯虎和焦漢瞠目結舌,愕然了好一陣子,“大人你莫非能成仙?這等東西……怎麼能猜出來?”湯虎撕開紙包,果然那裏麵一支金絲發簪,三朵小花銀白花蕊,小花都是以極細的金絲結成,模樣秀麗可愛,誠然是一件精品。

聿修左手握住右手的衣袖,臉上好一陣冷漠,才淡淡地道:“這是一件極惡毒的暗器。別的暗器致人死命,它卻要人嚐盡世上每一分痛苦,求生不得、求死不能,它不會殺人,但它讓人活得慘酷無比。”

“這發簪?這究竟是什麼東西?”湯虎和焦漢頓時毛骨悚然,看不出這小小發簪,竟有如此威力?“白骨癡情配。”聿修臉色霜寒之極,冷冷地道:“一支發簪、兩個金環,癡情女子負心漢!傳說這是遭人遺棄的女子所製,用來懲戒負心之人的機關暗器,平時這發簪金環精致可愛,猶勝普通首飾,但一旦機關發動聽聞三尺之內無人能逃。這金簪倒也罷了,但那癡情雙環一旦套上手腕,非死——不能脫下。”

“那就是說如果女人把這環兒套上了哪個男人的手,那男人就不得不聽她的話,永遠不能背叛她了?”湯虎摸了摸頭,“總覺得不太對頭,如果有人把這東西扣在了皇上身上,豈不是……”他陡然警覺說了大不敬的話,立刻禁聲閉嘴。

“不錯!”聿修卻讚道,“白骨癡情配名列江湖第二暗器,金簪製敵、金環鎖命,無論你是什麼人一旦沾上一點兒,就永生永世逃不離暗器主人的掌握。它自然不隻是女人拿來製男人的東西,三十年前江湖為爭奪這三物曾發動一場大戰,死傷無數。”他呼出了一口氣,“不祥之物。”

“這麼有名的東西怎麼會丟在西城城郊?”焦漢臉色有些變,“和柳家巷子的死人又有什麼關係?”

聿修搖頭,臉色近乎淒厲的慘淡,過了一陣子他說,“惟一確定的,是癡情配的主人一定已經死了,否則……這東西豈能落在我們手中?”

“大人,有句話不知能不能問?”湯虎又摸了摸頭。

“說。”

湯虎有些尷尬,“那個……大人是怎麼猜到紙包裏是金簪?”

“因為我今日看見了和它相配的東西。”聿修冷冷地道,“雙環俱現,金簪——又豈能離遠?”他猛一跺腳,“我要去查清一件事,如果今夜我沒有回來,你們——好自為之!”

“大人?”湯虎焦漢雙雙愕然,卻見聿修甩袖而去,頭也不回。

聿修幾乎從來不焦躁,他總是比誰都理智清醒,這一次——卻似乎失常了。湯虎和焦漢麵麵相覷,心中都油然而生一種不詳的預感,大人他當真沒事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