卷一 第五章 傷人自傷(2 / 3)

“她當我是什麼與我毫不相幹。”聿修冷然,“我當她是朋友,就會替她打你,你讓她受一分苦,我要你賠她一分,如此而已。”

施試眉手背之下有水滴緩緩落於桌麵,聿修……她的手緊緊地抓著衣角,抓得那麼用力以至整個手掌慘白,聿修啊……

“天下竟有如此自以為是蠻不講理的朋友。”南歌被聿修盯得退了一步。

聿修並不放過他,淡淡地道:“你要論私情,我就與你論私情。”他踏上了兩步,目光犀利如隼,“此外還有公理未論!”

“什麼公理?”南歌目中光彩閃爍,變幻不定。

“柳家巷子十三口的血案。”聿修盯著他,緩緩又踏上了一步。

“可笑!凶手不是已經自首了?與我有什麼關係?”南歌不再後退,冷冷反問。

“我不和你論殺人之罪,我和你論分屍之罪。”聿修冷冷一笑,指著窗口廢墟,“還有這羽觴樓倒塌、眉娘幾乎喪命的大罪。”

施試眉驀然抬頭,她臉上淚痕未幹,以手背抹去,她站了起來盯著南歌。

“你幹什麼?”南歌麵對她的目光終有些不安,避開了她的目光,“就憑他胡言亂語你就相信是我做的?證據在哪裏?”

施試眉緩緩搖頭,“我不要證據。”她掠了掠頭發,“說實話,眉娘——並不怕你騙我。”她的目中有憐憫之色,“眉娘早已無物可騙,你騙我幾日溫存又如何呢?我並不是貞節女子要考慮臉麵清白,財帛金銀——除卻百桃堂眉娘一無所有。”她望著南歌緩緩搖頭,“所以我是不怕你騙我的。”

南歌沉默,“試眉……”

“但你總不能害死我,對不對?”施試眉眼有淒涼之色,“施試眉自認並不該死。”

南歌閉起眼睛,突然大叫一聲,激憤地道:“單憑他一句話你就相信是我做的?試眉你太不公平了!我從來沒有想過要你死,從來沒有!”

“我不要證據。”她低聲道,“我知道是你。”

“不是我……”南歌眼中有淚,退了兩步靠在牆上,以手蒙麵,“我不知道你真在樓頂,我不是存心的。”他頹然放開手,“我以為……我以為你絕對不會在那沒有人的空樓裏,我真的不是存心的。”施試眉倦然搖頭,拉過椅子坐了下去,她已不想再聽。

“不隻是炸毀羽觴樓。”聿修冷麵冷眼,“還有你毀人屍身、丟棄殘肢,南公子,你能告訴我昨夜羽觴樓炸毀之時你身在何處?”

南歌默然,過了一陣子笑了起來,“我自認做得天衣無縫,中丞大人。”他狠狠地盯著他,“昨夜羽觴樓炸毀之時我在柳家巷子裏用馬車倒下了一車死人,潑下了兩桶豬血。”他冷冷地問,“你怎麼知道是我?我有哪裏做得不對惹你懷疑?”

“分屍之人必是腕力臂力極好的武林高手,”聿修冷冷地道,“明眼人一見而知。近日入城的高手並不多。這幾日行蹤詭異必然遭人懷疑,所以你不住客棧,我查你不到。但人並不能長期混跡人群之中,你這等人才豈能久留市井之間,必要有自由出入的安身之所且不能惹人懷疑。開封之中留居之所,陌生人不會引起懷疑的,若非客棧,就是青樓。”他目中銳氣直逼南歌眉目,“因為你出不了城!所以你才混跡青樓,而眉娘——正好成了你利用的靶子。”

“留宿青樓的人多不勝數,怎知是我?”南歌冷笑,“中丞大人辦案難道全憑運氣?”

“的確是運氣。”聿修淡淡地道,“你出現的時機好生巧合,但讓我起疑是你,的確是運氣。”他看著南歌的左袖,“你藏著件東西,對不對?”

南歌眼瞳收縮,“你的確好生了得,居然連這個都一清二楚。”他捋起左袖,腕上一圈金環。

施試眉微微一震,“癡情環!”

“早晨你摟著眉娘的時候這環兒滑了出來,卻讓我自銅鏡裏瞧見了。”聿修慢慢地說,“這讓我想到一件事。”

“什麼事?”南歌笑了笑,“你的眼力倒好,這東西也非人人認得。”

聿修充耳不聞他的嘲笑,一句話就似把南歌推到了冰水之中,他冷冷地道:“那一截不是柳家的斷臂。”

南歌不笑了,他寒著臉站在那裏,“那又如何?”

“癡情環非死難解,那是因為它一旦扣攏就隨腕骨縮小,再也不能拆開。”聿修淡淡地道,“但若是斷臂呢?砍斷手臂、再怎麼樣的手環都能脫下來了吧?”他緩緩拉開右手的衣袖,“何況我很清楚,白骨癡情配一簪兩環,一個生環、一個死環。這一個是染有劇毒的死環,你那一個必然就是能解這癡情環劇毒的生環——它裏頭有解藥,對不對?南公子為這環中解藥,可謂煞費苦心。”

他這手腕金環一露,南歌為之瞠目,好半晌才慘然一笑,“若非你身有此環,怎能猜中白骨癡情配的奧秘……”一手蒙麵,他啞然道,“原本拿著這死環的姑娘呢?”

“她死了。”聿修默然。

“她是我……她是我妹子。”南歌坐倒在椅子上,蒙住了自己的臉,“白骨癡情配原是三十年前武林大禍的源頭,後來當年的武林盟主收下這禍亂江湖的暗器,傳於自己的子孫,也就是我妹妹。我妹妹從小拿著它當玩具。十年前我得爺爺允許行走江湖,遇到眉娘之後我又遇到了另一位女子。”他啞聲說,“我與她相愛甚深,把癡情金簪送給她做了定情之物,卻不想她用金簪刺傷於我,乘我昏迷之際奪走癡情生環,要我跟隨她一生一世。”他搖了搖頭,“我好不服氣,但她把金環扣在腕上,我得不到解藥就不能離開她。”

一陣沉默,施試眉沒有接口,聿修更不會答話。南歌沉默了一陣接下去說:“我就這麼跟了她十年……”

“難為你了。”施試眉歎了口氣,悠悠地道:“那是她不好。”

“我恨她。”南歌側過臉去,緊緊地咬著下唇。

“你殺了她?”聿修問。

“不……沒有。”南歌低聲道,“我乘她不備奪了過路樵夫的柴刀砍了她的手……她居然不閃避……讓我砍了三刀,我恨她入骨。”

“卻下不了手殺她。”施試眉倦倦地笑,支頜對著南歌,這個方才風采盎然,此刻頹廢之極的男人。

“不錯。”他默然。

“我明白。”她說,“無論她怎麼對你,她是愛你的,你也是愛她的。”

“眉娘,我對不起你。”南歌捂麵搖頭,“我早已不是當年的我了……”

“我又何嚐是當年的試眉?”施試眉的手落在了南歌肩上,她柔聲道:“別說對不起。”

南歌緩緩抬頭,隻見她側頭微笑,“吃過了苦,才知道什麼是珍貴。你是天之驕子,也許要比常人更多吃幾分苦。別以為自己一生都已毀了,隻要你願意的話,你還是風采盎然的南公子,隻要你懂得今日的錯、記得你吃過的苦……”她握住他的手,“記得被你騙被你害的眉娘,你就能重新做人,也許做得比從前更好。”

南歌捂麵而哭。施試眉目光流轉,輕輕一歎,摸了摸南歌的頭發,轉頭對著聿修微微地一笑,輕聲說:“今日……多謝。”

聿修避開她的目光不答,隻問:“被你砍斷手臂的女子身在何處?”

“跌下山崖,那裏本來有許多藤葛,卻沒有攔住她。”南歌啞聲說,“我也是在那時見到了有人往山穀棄屍,突然之間鬼迷心竅,不僅想要掩飾我砍下的手臂,而且……我……”他呻吟一聲,“我那時的確狂性大發,我好痛苦,等我冷靜下來的時候,已經用家傳劍法將倒下山穀的死人十字分屍,我不是存心的……”

“痛苦不是殘人屍身的借口。”聿修冷冷地道,“每個人都有痛苦,若是痛苦就可傷人無罪,可以以殘忍的手段炸人樓宇、毀人屍身,讓開封百姓人人自危,那麼南公子,難道你視大宋王法為無物?”他一字一字地說,“因為自己痛苦就想要別人痛苦、因為自己恐懼也希望大家跟著你一起恐懼,日後午夜夢回,想想你自己做了些什麼,不會覺得自己可怖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