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傻瓜。”施試眉低聲喝了一聲,逼他看著她,“你看清楚,眉娘不是澹月。我早說過了她會死是因為她脆弱,你那麼認真地記著你的錯,難道因為她死了所以就再沒有人可以愛你?因為你認定了我愛你就要像她那樣死麼?”她舉掌輕輕一記落在他臉頰上,“我打你小看了我眉娘。”
“我……”他終於無話可說,閉嘴默然。
“我告訴你,你不是不解風情、更不是不懂溫柔體貼。”施試眉盈盈淺笑,“你為我寫詩、教我書法,難道不是風情?我上台比試,你來看我,難道不是體貼?更不必說你怕誤我一生,想要這樣離開我,這些難道就不是體貼?至於溫柔……”她悄悄地在他耳邊咬耳朵,輕輕地道:“我吻你、解你衣扣的時候……”
聿修身子一震,他本易臉紅,聽後頓時紅暈滿臉,轉過頭去。
南歌本來聽得怔怔,見他臉上一紅,不禁一呆,隨之大笑,“我當你是正人君子聖人下凡,原來你……”他本要朗聲大笑,卻突然被人一把蒙住了嘴,耳邊有人笑眯眯地道:“你不怕聿木頭死而複活一掌劈死你,你就笑吧。他最要麵子了,你再笑三聲我保管你從南歌變成哀歌。”
一把蒙住他的口的人是從背後閃過來的,正是剛才那衣裳華貴容顏漂亮的少年公子。南歌心下一驚立時住嘴,這閃身一蒙,輕、快、準,簡直就像道鬼影,看不出此人一身紈絝子弟的脾性,卻有如此身手,“你……”他發聲想問他是何人,蒙在嘴上的手不耐煩地按住,隻聽他說:“別吵!”
南歌何嚐被人這樣死死按住口不放?隻能瞪著一雙眼睛看著地下月兒映出背後扣住自己的人的影子,臉頰上感覺這人手掌柔軟溫熱,帶著一絲八寶桂花糕的香味,心下隻覺啼笑皆非,荒唐之極。
此刻聿修已然被施試眉說得無話可說,他本就不善言辭,何況她豁達脫俗,許多他牢牢介意看不開的東西於她卻全不在乎,再說下去隻有越說越顯得他頑固不化、笨拙可笑而已。
“兩位哭完了?”聖香笑眯眯地問。
聿修不答,他巴不得聖香立即消失,從來沒在這裏出現過,最好更加從來不知道他任何事情。他不知道這件事會讓聖香笑他多久,但他已經有很不好的感覺。
“哭完了。”施試眉並不介意,嫣然一笑,“這柄劍可以拔出來了嗎?血已經不流了,再插在肩上不好。”
“現在拔出來肯定到處流血,本少爺這身衣服是新做的,弄髒了像聿木頭這樣的窮光蛋一定沒錢賠我。”聖香沒商量地揮揮左手,“不拔。”
“我賠你如何?”施試眉微笑,“你要多少衣裳,百桃堂十倍贈送。”
南歌到現在還被聖香捂著嘴,哭笑不得,他活了三十多歲,還是頭一次看見有人這樣討價還價的,口齒一動他想說“我來拔”,卻又被聖香按回嘴裏,隻得不做聲。他自然並非不能甩開聖香,但既然不是敵人,他便不想下辣手。
“不要。”聖香搖頭,“本少爺從不落井下石、乘人之危,更不敲詐勒索……”
“你想堵住人家的嘴到什麼時候?”聿修打斷他的胡說八道,反手握住劍柄,他可以自己拔劍。“啊?”聖香笑眯眯地放開南歌,“我忘了還有一個人。”突然看見聿修自己要拔劍,大叫一聲,“不要拔。”他說到就到快如閃電,一把抓住聿修的手,“大夫就要來了,讓他拔免得你拔錯了讓他唉唉叫地罵你。”
“你叫了岐陽?”聿修冷冷地道,“你分明就是故意。”
“故意什麼?”聖香笑吟吟。
分明就是故意找人來一起看他的笑話!聿修瞪了他一眼,不答。
施試眉有些憂心地望著他右手的傷和左肩的傷,“痛嗎?”
聿修搖頭。
“如果不是痛死,他就當不痛。”聖香插嘴,“我記得小時候聿木頭被馬蜂蜇了滿頭包,馬蜂死了一地,我爹問他痛不痛,他也是說不痛的。”
“馬蜂?”施試眉挑眉,好笑地看著聿修,“他捅了馬蜂窩?”
“呃……”聖香幹笑,“捅了馬蜂窩的是本少爺。”他捅了馬蜂窩拿走了蜂蜜,馬蜂快要追到他的時候聿修救了他,被馬蜂蜇得很慘,但那蜂蜜還不是他們幾個人一起吃了。
施試眉嫣然,“的確很像聖香少爺做的事。”
南歌看著這三個人圍在一起,居然微微有些感動,這大概就是一種叫作溫馨的感覺,若沒有這蒙住他的口的少爺公子胡說八道,此地淒哀的氣氛也不會這麼容易變好。彈去衣上的塵埃,“南某人敗在中丞大人手下,甘願認罪伏法,這就去大理寺大牢等候發落。”他雖然一劍重傷聿修,但是他先一步離開屋簷,南歌傲然自負,絕不狡辯勝負,一句話說完,他掉頭而去。
“喂喂喂!回來!”聖香在他背後喊。
南歌充耳不聞,揚長而去。
“這也是個笨蛋。”聖香喃喃自語,“殺屍體算是什麼大罪?要說殺屍體是大罪一條,頭一個該殺的就是伍子胥,但你看他在戲台上進進出出這許多年,也沒人說他的不是……你一劍刺傷朝廷命官才是殺頭的大罪,蠢才!”他在說伍子胥鞭屍三百的典故。
施試眉聞言微動,聿修及時說了一句:“他不會有事的。”望著南歌遠去的背影,聿修的唇角淡淡一絲微笑,“這一劍是意外,他不是存心傷我,我自不會多說。”
“難為你了。”施試眉低聲道,言語惘然。
“不……”聿修仍不習慣她靠得如此近,她聽到他的心跳,輕輕一笑,“現在你敢愛我嗎?”
“我不知道。”他慢慢地說,“你可以笑我頑固愚笨。”
“你真的很笨。”施試眉歎了口氣,輕輕為他掠開一絲散發,“我告訴你,早在你喝下那杯酒的時候,你就已經愛我了。”她凝望著他的眼,“愛一個人,沒有什麼敢不敢,隻有敢說和不敢說。你……喜歡我嗎?我隻要你一句話。”
聿修沉默了好一陣,沉默到施試眉以為他又要說“我不知道”的時候,他說:“嗯。”
“撲哧”一聲聖香笑到嗆到,咳個不停,他賴在這裏做電燈泡就是想聽聿修親口說一句“我愛你”,結果他居然應了一聲“嗯”。“咳咳……笑死我了。”
施試眉跟著訝然,隨之也忍不住笑出聲,“嗬嗬,你啊!”
聿修閉嘴沉默,他大概會被這兩個人笑到死了。
“樓上在開會嗎?笑得這麼高興?”有人在屋簷那邊露了一個頭,極度不滿地瞪著笑到嗆到的聖香,“叫人來救命也不搭個梯子,你當人人都能像你這樣跳上來?聖香你的心髒下次再出問題休想叫我救你。”
這辛辛苦苦好不容易找了梯子爬上來的人正是太醫院的岐陽太醫,是聖香少爺的狐朋狗友,亦是他狼狽為奸的闖禍援兵。
聖香蠻不在乎地隨口接話:“因為不用叫你就會救我了,幹嗎要叫你那麼麻煩?”他笑眯眯地招手,“快來看聿修的女朋友,我告訴過你很美的。”
岐陽瞧了施試眉幾眼,讚同地點頭,“果然很美,不比容容的老婆差。”
這兩人就在那邊對施試眉評頭論足,聿修寒著臉,早知他們是這種德性。
施試眉終於忍耐不住嫣然一笑,“到底哪一位是大夫?聿修的傷還治不治?”
“他不怕痛就讓他多痛一會兒,”岐陽笑嘻嘻地說,“誰叫他從前好神氣地以為一輩子都不需要我救?活該!”
“你們四個究竟要在那上麵坐到什麼時候?”寂靜深沉的夜裏終於緩緩傳來另一個人的冷冷話語,“下來!天都要亮了。”
聖香歡呼一聲:“容容!”
大理寺堂門外一個人站在那裏似乎已經很久了,冷冷地看著屋頂四人,“在大理寺如此胡鬧,你們當滿朝文武是聾子不成?”來人容顏冷峻滿頭白發,正是曾任大宋樞密院樞密使的容隱。
聿修見了容隱,微微掙紮著站起來,對著他一點頭。
他在道謝,容隱在此,姑射居然不見,必然是用她的烏木琴震昏了大理寺守衛,否則焉能如此安靜?
“事了了就下來,聿修你也跟著胡鬧不成?”容隱的冷峻不同於聿修的冷淡,他自有一股霸氣,那種登高望遠的恢弘,不同於聿修於細微處見大局的謹慎。
聖香吐吐舌頭,正想回身去抱聿修,卻見聿修一攬施試眉的腰,飄然落地,一點沒有重傷的樣子。他皺皺鼻子,頗覺得沒有麵子,徑自跟著一躍而下,屋頂上岐陽哇哇叫聖香沒有良心不帶他下去。聖香揮揮手,“你不是還有梯子?快點下來,不然守衛醒了抓了你去坐牢,聖香少爺我可是不管的。”
說話之間,先下去的幾個人已經蹤影不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