卷一 第八章 月下之約(2 / 3)

聿修本來臉色霜白,此刻更加寒色近乎淒厲。他連退三步,仿佛南歌這一劍的確給了他極大的震撼,居然一時沒有反擊。

他沒有反擊,南歌第二劍便刺了出去,這一劍直刺他雙眉之間,劍光映月光於聿修眉目,南歌他又冷冷地道:“明月為妝妝還休。”

聿修對他這自創八式仿佛全然不知如何抵抗,閃身急退,他再退三尺。

施試眉陡然變色!聿修已經退到屋簷邊緣,再退一步就要跌下去了。她自始而終沒有恨過聿修,隻是滿懷傷感、滿懷憐惜、滿懷歉意,若不是她逗他心動、若不是她投懷送抱,也許……也許他根本不會如此絕決。他怕情愛,她明知,卻依然吻他、解他衣扣,到最終逼得他說出要與她“不再相見”的絕誌,也許從一開始就是她自作自受……眼中盈滿淚水,她不要見任何人受傷,絕不要!“歌,住手,不要再打了!”她淒然叫道,“施試眉誰也不要了,你不必替我恨他,他沒有錯,錯的是我。我……我……我誘他愛我,他沒有錯,他隻是……隻是不願多情而已。”

南歌臉上的冷笑更盛,“你聽到了麼?試眉就是這樣的女人,所以她總是被騙被傷害。不管你怎樣對她,她總能替你著想,她才是舉世僅有的大傻瓜大笨蛋,天生讓人欺負的笨女人。”他說得自己聲音沙啞,“當年我若留下愛她,她和我都不會是今天這個樣子。可恨我當年輕浮,知道她是這樣的女人所以從不把她放在心上,我好悔!”

聿修眼中似是浮起一層閃光,他抿唇僵直,一連十三指擋開了南歌的“何人觴解杯中酒”。但南歌手腕乍抖劍光流轉急刺聿修左右太陽穴,這一劍攻其必救發出“嗡”然劍鳴,聿修如果閃避就一定被他一劍逼下屋簷,而高手相爭,一人落簷便是勝負已分。南歌冷冷地道:“近日塵煙總上頭!”

施試眉失聲驚呼,臉色慘白。

但見簷上陡然人影一陣搖晃,南歌驟然倒退,聿修負手冷冷立於簷邊。

南歌額上有血,絲絲滑落左眉,他也不擦。

“好一招死裏求生。”

原來方才南歌一劍刺來,聿修不閃不避一指點南歌左眼。他的指風遠比南歌的劍快,南歌驟然倒退便是閃逼他的指風。這一招死裏求生,如果南歌的劍再快一點,聿修不免在指力未發的時候被一劍刺穿了腦袋。

好自負!施試眉悲哀地望著簷上的決鬥,看聿修這一指就知他好認真,他是誠心要勝這一場比試。

“這一招不像中丞大人的路數,叫什麼名字?”南歌緩了一緩,揮劍再擊,冷笑。

“倦眼多怨眉未描。”聿修緩緩地說,“你再接我一招‘錦衾尚覺人偏瘦’。”他終於開了口,看著南歌,“你會自創,我難道不會?”

南歌目中乍現激賞之色,長笑道:“如此才是男兒本色,遇逆奮起,受激能發,有情有怒才是活人。”他一劍抖灑不盡劍花,繁複得讓人眼花繚亂地推了過去,劍出時全然不知他要攻何處,但是劍到中途突然化為一道流星,直取聿修心口。這一劍當真有讓人見繁華一逝如電的滄桑,南歌長吟:“一朝怨盡情歸盡——”

但他一劍刺到聿修心口的時候聿修突然不見,劍上刺中的是聿修的外衣。他居然施金蟬脫殼之計,南歌一劍誤中便知不妙,隻聽身後淡淡地道:“萬傾金樽灑翠樓。”腳下的屋瓦突然紛紛下滑,南歌措手不及倉促拔身而起,但離屋簷已遠,他一旦下落就是地麵,一旦跌落屋簷就是輸了,情急之下,他大喝一聲擲劍出手直射屋上聿修。

這一擲純是他不甘敗落的慍怒,他並非敗在武功上,卻是敗在機智。聿修褪衣換位,踢下屋瓦讓他滑落屋簷,南歌雖知輸了就是輸了,但畢竟一身倨傲容不得他就此甘心。這一擲純是泄憤,聿修是何等人物,豈能被他如此射中?這一劍倉促出手恐怕連小貓小狗都未必射得中。

但他還未落下就愕然聽見“噗”的一聲,劍入聿修左肩。還是他及時向右急閃這一劍才沒有當胸而入。

簷下施試眉慘然色變,奔到近處,“帶我上去!”她對他急喝。

南歌一落下地,帶著施試眉拔身上屋,卻見屋頂刹那之間已經多了一個人。

一個錦衣華服容顏玲瓏漂亮的大少爺,他正點住聿修傷口周圍的穴道。

“聖香!”施試眉不理南歌直奔了過去,“他怎麼樣?”她沒哭,雖然心焦如焚卻還強持鎮定。

聿修被聖香扶著坐下,臉色霜白,見她奔了過來全身一震,低頭隻當不見。

南歌一躍而來,“你是存心傷在我劍下不成?那一劍瞎子都閃得過去,你是故意的嗎?”他怒目瞪著聿修,聿修更加隻作不聞。

“停,暫停!不要吵了。”聖香在聿修身上按來按去檢查他還有哪裏受傷,“聖香少爺我身體虛弱,你們兩個再吵我馬上在這裏昏倒,讓你們叫天天不應,叫地地不靈。”

南歌不知他是誰,眉頭驟揚還待再說,施試眉卻已聽話閉嘴。

“哧”的一聲,聖香一把撕開了聿修的右邊衣袖,南歌和施試眉一見都為之震然失色。

“嘖嘖嘖,真了不起,傷成這樣還敢來這裏打架,果然是不知道痛的僵屍木頭。”聖香嘖嘖稱奇,“聿木頭,這次你破戒了,恭喜。”他說的破戒是五聖之中惟一沒有被岐陽治過傷的聿修終於也有這一天。

南歌看著聿修的右腕,臉色蒼白喃喃地說:“癡情環……”

施試眉掩口,她終於明白了,什麼都明白了。為什麼他那天不顧而去,為什麼他口出決裂之言,為什麼今夜南歌冷嘲熱諷他始終不答,為什麼他避開她的目光!他並不是……並不是逃避她,而是不想連累她。

聿修的右腕一片血肉模糊,自腕而肩幾乎沒有一塊完整的皮肉,而且可怖的是傷口之間金絲隱隱可見,那華麗精致的癡情環竟似都化成了條條啃食傷口的蠕蟲,深入到肌膚血肉之間。一隻手臂被深深紮入數十條金絲焉能不痛?何況這金絲上有劇毒。

那日行雲斬在癡情環上的一刀震開了癡情環的機關,所以他不得不倉促離開。他不知道這金環發動之後是什麼後果,所以他斷言不再相見……都是為了她好,是怕傷了她,怕她擔心難過。施試眉握著他的左手,淚珠紛紛而下,而她居然怪他不顧而去、居然自傷自憐以為自己是最苦的一個。

“金環上的毒我有解藥。”南歌轉開他的“生環”,他那朵小花花蕊藏著解藥。遞給聿修之後,瞪了他一眼,南歌歎了口氣,“你明知我有解藥,身受重傷為何不說?難道怕南某人落井下石、趁人之危不成?南某豈是這種人。”

“你不會乘人之危,你會逼我和眉娘在一起。”聿修低頭淡淡地說,“更何況你有傲骨,聿修亦有自負,求人之言哀人之事不說也罷。”

南歌為之氣結,此人當真冥頑不靈頑固不化,受傷中毒依然這般任性,“逼你與試眉一起難道還是委屈了你?中丞大人你也忒瞧不起人了,試眉她……”

“他不是瞧不起我,隻是不想連累我。”施試眉攏住方才奔馳散亂的長發,輕聲道:“癡情環劇毒能解,但金絲難除。他……他……”說到此處她竟然哽聲說不下去,隻得急急吸了兩口氣,掩住她暗自哭啞的聲音。

“眉娘你清身自潔,為眉娘傾倒之人無數,眉娘所愛之人亦多……”聿修緩緩地說,“何苦守著我一個殘廢之人?你……”他終是抬頭看了她一眼,“你要相信,像你這般的女子,必有人能解你愛你,蒼天不會讓你一生命苦的。”

施試眉的目光落在聿修的手臂上,澀然一笑,“就為了你這一條手臂,你舍我而去?”她雙手抓住聿修的肩膀,不管他肩上傷口血流不止,“施試眉是這樣在乎軀體容貌的女人嗎?”

“眉娘……”聿修的語氣終於激動了起來,“正是因為你不是,所以我……”他又低下頭避開她的目光,“所以我才不能和你在一起。聿修為人嚴苛……”

“我喜歡你嚴苛,你嚴苛才能逼我認真,因為你那麼認真,所以我才能當真憐你愛你。”施試眉顫聲道,“和你在一起我不能逢場作戲,你太當真所以我不能騙你,你明白嗎?”

聿修神色慘白,“我不解風情不懂溫柔體貼,更不能長伴你左右。”他長吸一口氣,“聿修公務繁忙,查案追凶危機重重,也許、也許哪一天……”

“你不是說你是不會輸的嗎?”施試眉淺笑,“我不要你長伴左右,隻要你一年能看我一次、陪我喝一杯酒,我就滿足了。”她倦然地輕笑,“施試眉不求相守、隻求你……一句話而已。”

“你會怨我冷落你,就像她一樣。”聿修低聲道,神色黯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