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臉上淚痕猶在,這時又染上濃濃一層胭脂色,加上如黑緞般披掛在雪白裏衣上的長發,讓她顯露出罕見的女兒嬌柔。劍厚南隻覺心神一蕩,但也隻是瞬間,轉眼便又心靜如水。
“我睡了多久?”他問,因為渾身乏力,所以沒打算馬上起床。
龍一跳下床,正在穿外衣,聞言頓住。
多久?她覺得好像有一世那麼長,長到讓她以為自己也要隨他這樣安靜地睡去。
“不知道。”她繼續將衣帶係好,手攏了一下散亂的長發,準備將之鬆挽成髻,卻驀然想起他醒來後的第一句話,於是放棄,隻用發帶輕攏在背後。
看著她的一舉一動,劍厚南的目光中不自覺加入一絲與往不同的溫柔,連他自己也沒有察覺。想到一向冷傲堅毅的她竟會為自己流淚,他心中就充滿了難以言喻的感動。
“你什麼時候走?”他問,想起發病前她對自己說的話,不明白為什麼一醒來自己就被這件事困繞住,更不明白為什麼在問這個問題時,他心中會隱隱有著莫名的期待。
龍一垂眼,又收回了所有的情感,“我送你回劍嘯山。”淡淡地,她沒有任何商量餘地地道。他必須盡快回到山莊,不然再發病的話,恐怕就沒有這次的好運了。
這樣的答案讓劍厚南微感意外,卻又難掩淺淺的喜悅,似乎……他並不討厭再和她相處一段日子,盡管他不會按她的安排去做。
“我不能回去,我還要去尋人。”他回應她的話,感到力氣漸漸恢複,於是撐著坐了起來。
惱他的固執,龍一不由抿緊唇不想再多說,卻還是走上前為他將衣服穿上。
“你在生氣。”將她的怒氣看在眼裏,劍厚南微笑著指出,雖然已知道原因是什麼,卻仍希望她親口說出來。
深吸一口氣,龍一將情緒壓製住,又是一臉明豔照人的笑,“你的藥已經吃完了。”她指出事實,同時將空空的錦袋丟給他,讓他認清自己現在的處境。
誰知劍厚南並不理會藥袋,反而一把抓住龍一為他著裳的手,不悅地道:“不要用這樣的笑敷衍我,難看。”他一向溫文儒雅,極少說這種重話,但莫名地他就是不喜歡龍一把所有情緒都隱藏起來,那讓他極度不安。
龍一怔住,呆呆地看著他不滿的眼神,不明白在昨夜那樣地拒絕她之後,他為什麼還要用這樣容易讓人誤會的語氣同她說話?他難道不知道她的意誌有多麼的薄弱嗎?他難道不怕她又像前兩天那樣纏得他無可奈何嗎?要知道她是多麼渴望親近他嗬!
“我讓人幫你找。”訥訥地,她隻能擠出這麼一句似乎無關的話應對這讓她失措的處境。
劍厚南知道自己的時間已經不多了。以往發病時他還能在昏迷前自己拿藥服下,甚至可以運功促進藥性起效。這一段日子不僅發病頻繁,這一次竟連服藥也來不及,而且在用了以往兩倍的藥量後還花了近一個時辰的時間才醒過來。這種種跡象都在告訴他,用藥物壓製他的病這個方法或許快要不可行了。
雖明知這一點,他卻並不惶懼,常年徘徊在生死邊緣,早讓他看淡了生死。隻是——
他回頭,正看見龍一坐在窗前梳頭,看她的動作似乎又要挽髻,不由皺了下修眉,收斂思緒,邁步回屋。
“不要結髻。”來到龍一身後,他從她手中拿過木梳,溫和卻堅持地道。然後在她詫異的表情中,親自動手為她梳理那一頭柔軟輕滑的長發。
“你……”龍一想說些什麼,卻發現聲音有些喑啞,隻說了一個字,便即住口。
仿佛沒有察覺到自己的行為過於親昵,劍厚南梳得非常認真,他將龍一那一頭青絲梳攏在一側,然後編成簡單的發辮垂在胸前。最後將木梳別在她的辮根處,形成一個既簡單卻又別致的發飾。
讓龍一轉過身,仔細地打量著自己的傑作,劍厚南眼中露出滿意的光芒。他不喜歡她結髻,不是因為她結髻不好看,而是因為結髻的龍一會掩蓋住自己的本性,變得冷漠而不可捉摸。
歎了口氣,龍一唇角露出一絲無奈卻又苦澀的笑,“你何苦這樣來挑惹我,你不是不知道……”他難道不知道她得費多大的意誌才能控製住自己不撲向他,不再做出讓他苦惱的行為?
明白她未說完的話,又將她的苦忍看在眼裏,劍厚南情不自禁抬手撫上她的臉,一絲憐惜在心底悄無聲息地開始發芽生長。
“對不起,我……”他不知道自己想說什麼,明知不該這樣親近她,但手卻仿佛有自我意誌似的,在她滑膩的肌膚上輕輕摩挲。
“南兒……”龍一閉上眼,無力地喚,覺得有些心力交瘁。想擁有他的溫柔,卻又不想將他牽涉進她的感情漩渦,這樣的處境讓她好為難。
“我們晌午就下山,可好?”想打破這讓人迷惑的氣氛,劍厚南試圖轉移注意力,但手卻好像眷戀上她肌膚細致冰涼的觸感,舍不得離開。
“好。”龍一點頭,睜開眼睛,抓住他放在自己臉上的大掌,知道自己又軟弱了,“我想問你一件事。”其實自昨夜後,她已決定不再奢望,可是現在的他,讓她的心不由自主又升起莫名的渴望。
“什麼?”看見她眼中再次漾起濃烈而熟悉的情感,知道她不再刻意壓抑自己,劍厚南心底莫名其妙地鬆了口氣,似乎是自早上起他一直在害怕著什麼,而直到現在那份恐懼才消失似的。
“昨夜……你會不會看不起我?”這其實是她最害怕的,她怕自己不顧羞恥地用身體引誘他的舉動會讓他心生鄙夷,他天性醇厚,不會將之表現在臉上,但隻是想到他在心中看不起自己,就讓她受不了。
沒想到她在擔心這一點,劍厚南微感歉疚,“傻瓜,我怎麼會……我不會。應該是我請求你的原諒才是,那樣將你丟下,是我不好。”昨夜他幾乎是落荒而逃,若不那樣,他恐怕會做出讓自己後悔的事,隻是他沒想到那竟會對她造成那麼大的傷害。當折轉回來的他看到她孤單痛苦地蜷縮在李樹下、被雨淋得渾身濕透的淒涼身影時,就開始後悔起自己衝動的行為。聽到他這一句話,龍一隻覺鼻子一酸,眼睛開始起霧。忙垂下眼,將淚光遮掩,唇角卻不由上揚,露出自今晨起第一個真心的笑。雖淺,卻讓劍厚南心弦一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