卷一 第十章(1 / 3)

某一日,洛哥兒與向東來竟突然登門拜訪,見到白衣蕭索的風寄晚時,兩人都大吃一驚,“風少,才幾天不見,怎地如此憔悴?”

風寄晚見好友來訪,倒是露出了難得一見的興致,“原來是你們,太好了,我正愁無人相陪,你們來得正好,今天我們就把酒言歡,不醉不歸!來人,去準備酒菜,我要同兩位爺痛飲一番。”

下人去向和瞞稟報,和瞞沉吟道:“隨他們去吧。這樣也好,能讓他快點忘了那個女人。”

暖閣內豐盛的酒菜擺滿了桌子,風寄晚親自斟酒,對洛哥兒道:“我們兄弟幾個上次聚在一起喝酒,是什麼時候的事了?”

“應該是正月吧,當時外頭還積雪皚皚,我們,還有十七阿哥一起,在你的別鶴山莊內邊烤鹿肉邊喝酒,好不逍遙自在。”

“原來才是上上月的事……怎麼我卻感覺已過了千年?”風寄晚盯著酒壺,有些感慨。

向東來查顏觀色,連忙奪過他手中的酒壺,“才幾天不見,風少卻恁地小氣了起來,連倒酒都是這般婆婆媽媽的。來來來,洛哥兒,今兒個你可得多喝幾杯。”

洛哥兒連忙推脫:“我的酒量你們又不是不知道,就別折騰我了。”

“正是因為酒量差勁,所以才得多喝喝,鍛煉鍛煉,來,滿上滿上……”說著一連灌了他好幾杯。

洛哥兒苦笑道:“我就知道你找我一起來看風少準沒安好心,罷罷罷,看在風少的麵子上,今天我豁出去了,不醉不歸!”

這一席酒竟自清晨喝到了黃昏,洛哥兒已經被灌得迷迷糊糊,將酒盞一推道:“不行了不行了……我……我……”說著竟“哇”的一聲吐了出來。風寄晚叫了侍婢扶他出去清理,於是暖閣內就隻剩下了他與向東來二人。

臉上的狂放醉憨之態盡數斂去,風寄晚望著向東來,目光中閃爍著一種很奇特的情緒,既急切又躊躇。像是很想說話,但又害怕說話。

向東來將酒杯斟滿,端起來,眼睛平視著他,一個字一個字地道:“幸不辱命。”

風寄晚激動得一把握住對方的手,杯中酒灑了出來,一時間酒水淋漓,然而他卻渾然不覺,一個勁地說道:“謝謝!謝謝……謝謝!東來……”

向東來臉上卻沒有特別欣喜的表情,反而一種悲哀濃濃,化不開,“真決定了嗎?”

風寄晚冷冷地一笑,說道:“如果是你,你會怎麼做?”

“那好,我會傾盡全力幫助你。”沉吟再三,向東來緩緩道。

風寄晚注視著眼前這位生平知己,眼圈有些發濕,正待開口,侍婢們扶著整理幹淨了的洛哥兒又走了回來,向東來哈哈笑道:“你還笑洛哥兒,我看你也不成了,把我的酒都潑了!”

“我的確有點眼花了,慚愧。”以袖拭眼,掩去袖下那洶湧的淚水。

這麼些天來所有的焦慮、擔憂、矛盾、悲苦,終於得到了滿意的回答,然而,一顆心放下了,另一顆心又被懸起來——他的計劃會成功嗎?後麵最關鍵的一步他能走好嗎?

抬眼望向東來——這是他生平最好的朋友,也是此時此刻最後的依仗。

他,能夠如願嗎?

三月初三,是和瞞安排了帶風寄晚進宮麵聖的日子。自從洛哥兒與向東來來過一趟後,風寄晚的心情就大為好轉,連帶著麵容也恢複了從前的清俊從容。

看著眼前儀表出色、風度翩翩的兒子,和瞞相當滿意。想他少年時,也是鬱鬱不得誌,但自三十歲後,就再沒什麼事不順心過,一切都按著他的想法進行著,每當這時,他都會升起一種萬事盡在掌控的成就感。

“你知不知道滿漢全席中我最喜歡哪道菜?”馬車不急不緩地朝皇宮馳去。車窗大開著,三月的春風夾帶著花草的清香吹進來,使得和瞞的心情非常舒暢,連帶著聲音都比往日裏更溫柔,如絲綢般光滑。

“不知道。”風寄晚老老實實地回答。

和瞞微微笑了起來,“這道菜你不久前還用過,這麼快就忘了?”

風寄晚有些驚訝,“一掌江山?”

“不錯,一掌江山。”

“我以為您並不喜歡吃太甜的東西。”

“喜歡吃是一回事,喜歡味道又是另一回事。你不覺得這道菜簡直是所有男人的夢想嗎?一掌江山——所以我經常說,男人的手最重要。有人用它拿弓、劍、槍,那是武夫,如果拿上了軍令,就算是上了一個層次;有人用它拿筆,那是文人,若是掛上了金印,就也算是上了個層次;有人用它拿酒杯,握美人的腰,那是雅士……但有的人卻一攤開手,整個江山都在上麵,那是何等的霸氣和尊榮啊!”和瞞的目光閃爍了幾下,變得黯淡,“然而我知道我這雙手,是永遠沒有那樣的機會了。”

“隻要阿瑪願意,有什麼是不可能的?”風寄晚一笑,像是恭維又像諷刺。

和瞞搖頭:“盈則虧,滿招損,凡事要適可而止。”

風寄晚攤開手,手上掌紋清晰——他這一雙手,又想抓住些什麼呢?財富?權貴?還是親人的真心以待?原來當一切的虛浮雲煙散盡,他最想握住的隻是那一雙纖纖柔荑。

到得宮內,天子與皇太後端坐龍庭,瞧著他的言行舉止,眉梢眼角盡是微笑,想來是對他滿意得不得了。爾後皇太後有點疲憊,先回去休息,接著乾隆皇帝又將和瞞單獨叫到乾清宮議事,放任風寄晚先行返家。

走出宮門時,遠遠見一輛不起眼的馬車倚牆而停。風寄晚轉身回望紫禁城,這巍峨的宮牆,這錦繡的前程,自此後與他再無淵源。

然而,並未感到絲毫留戀。

原本他以為自己會有些舍不得,誰知真到這一步時,竟把一切都看得雲淡風輕了。

早知道能割舍得這般容易,當初就不會猶豫和矛盾了那麼久。

上得車內,向東來衝他眨眼睛,“準備好了?你的逃亡開始了。”

沒有見到預期中的人,風寄晚不禁一驚:“人呢?”

“她情況不太好,至今還未清醒,我已先一步派人將她送往山西。”

“為什麼還沒清醒?都那麼多天了!”

“這個就要問你父親,他逼她喝的可是宮廷第一毒藥鶴頂紅,能撿回條命來已經是奇跡。我找到她時,她已隻剩半口氣了。不過這女人的生命力的確頑強,硬是拖著那半口氣,等到了我去救她。”

風寄晚的眼睛迷離了起來,半響後才說道:“不管如何,她還活著……”

“你覺得山西是個好地方嗎?你不覺得去海外更安全點,萬歲爺和你父親的勢力伸展不到那裏。”

風寄晚笑了笑,“你知不知道關於五台山民間有個傳說?”

“你指的是……順治爺出家的事?”

“不錯。這個傳聞不管是真還是假,對皇室來說,五台山都已成了一個忌諱,如非必要,絕對不會去碰觸。去海外雖然更安全,但是一來時間緊急,容不得我們慢慢離境;二來環境陌生,恐怕她很難習慣。所以如非必須,我不會考慮。”

“也好,反正要論比腦子,誰也不及你精。對了,你明明已經計劃要離開你爹了,為什麼還要臨走前擺他一道?萬歲爺和老佛爺見了你,必定是願意將十格格嫁給你,你如今這麼一逃,你父親的臉色想必會很……嘿嘿。”

風寄晚沉默了一下,冷笑道:“他近來太順心了,弄件事讓他頭疼也不錯。”

“你就這麼有把握萬歲爺不會一怒之下砍了他的腦袋?到時候你可真成了個不孝之子了。”

“我想他懂得如何自救,如果他連這麼件小事都處理不好,他就不是在萬歲爺身邊紅了數十年而不倒的和瞞了。隻有讓他分心,我才能逃得更順利,否則前路崎嶇,一個不慎就會被抓回去。”

“有道理。”向東來點了點頭,突然指著車窗外頭驚道:“那、那不是洛哥兒嗎?!”

風寄晚扭頭看去,見一隊人馬浩浩蕩蕩地馳過長街,往皇宮方向而去。

“是洛哥兒,他今天也進宮嗎?”

“這我可不知道了,沒聽他提起過呢。唉,你這一走,以前四人席地縱酒高歌的日子就再也沒有了,真有些舍不得。”

風寄晚望著洛哥兒離去的方向,感慨道:“人生哪有不散的宴席……”

“所以把握好你那一位紅顏知己,好好珍惜。”向東來意味深長地接了一句。

風寄晚再次攤開了自己的手掌,“柔荑……”原來他的宿命,注定了就是握住那一雙纖纖柔荑。

“他去哪兒了?!”隨著一聲暴喝,房間裏的花瓶玉器都遭了殃,被主人狠狠地摔擲於地,來發泄他的不滿。

下人跪了一地,個個麵無血色,渾身發抖,“奴才……不、不……不知道……”

“豈有此理!豈有此理!”和瞞大步在房中跺來跺去,突然又怒喝一聲,“都白癡一樣跪地上幹嗎?還不快給我出去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