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府。”
折騰半天,早沒了閑情雅致,她也不想在外麵滯留。
無視酩酊閣對他品頭論足的人,君子風回屋關門。
毫不意外,屋梁上仰臥一名灰布道袍裝束的男子,手裏拎著酩酊酒,咕嘟咕嘟喝得好不酣暢。
食指敲桌,君子風淡笑道:“那位梁上君子,也不怕喝醉摔下來?”
“反正山人又不是君子。”鳳炎涼身形一動,隻見衣袂飛舞,人已無聲無息飄然落地,“子風,咱們什麼時候走?”
“你先走吧。”君子風頭也不抬地說,“我決定留在華胥國。”
“為什麼?”
“我要參加後天的筆試。”
“你說真的?”鳳炎涼的酒瓶子僵在半空。
“我像在跟你開玩笑嗎?”君子風挑起軒眉。
“說好了來此散心。”鳳炎涼把揣在腰間的拂塵撈了出來,潛意識地揮來揮去,“不是山人聽錯了吧,你又要——”
“不是又要。”君子風止住他未曾出口的話,“過去的都過去了,我很清楚現在做的是什麼,你也不希望看到我渾渾噩噩度日吧?既然有一展所長的機會,為何不能重新開始?”
“但……你在這裏不好吧。”鳳炎涼幹脆把話挑明,“好歹在阪泉國或燧明國有莫須臾跟本山人照著你,而這個虛有其表的華胥國,人生地不熟,加上你腳又行動不便,有了麻煩要跑路都難。”
“你一定要咒我嗎?”君子風歎口氣,“怎見得華胥國虛有其表?”
“誰讓本山人耳朵靈光。”鳳炎涼丟開酒瓶,拉把椅子坐好,扳扳沒有握著拂塵的手指,“上至王族下至布衣,山人哪個不曉得?華胥國的昭彰帝年輕時也算得上英明神武,歲數大了,跟風迷戀起燧明國的丹道,攪和得宮裏烏煙瘴氣,皇後勸了幾次就被弄到佛寺裏帶發修行,朝政丟給老得話都聽不清的丞相,你說能好到哪裏?為啥皇榜上寫著不拘一格廣納賢臣?還不是華胥國討好皇上的人都去研究煉丹的本領,沒幾個臣子思慮國事,依本大山人看,你就算謀了一官半職也難長久。”
丹道?強製修行?難怪金大小姐會出對子諷刺三教的其他教派。
“未必所有人都是這樣。”君子風的眼前閃現一張淩厲的素顏,那個女子正氣凜然,底氣十足,依別人對她的恭敬來看,肯定不簡單。
“子風。”鳳炎涼雙手搭住他的肩,“你是不是見過那個女人了?”
女人?君子風迷茫地眨眼,“哪個女人?”
“還有哪個女人?”鳳炎涼的手擺出一個甩鞭的動作,“看到你在酩酊閣題句,興衝衝跑出去找你的女子。”
“你知道她是誰嗎?”君子風不答反問。
“你對她有興趣嗎?”鳳炎涼勾起似笑非笑的嘴角。
“你不想說就算了。”君子風淺呷一口茶,完全不被他影響。
鳳炎涼幹笑道:“一點情趣都沒有,難怪……”後半截話在迎上那雙幽深的眸子時,又咽了回去,“好啦,說給你聽就是,那個女人來頭不小,她是威震三國破虜大帥的寶貝女兒,閨名瑤瑤,別聽名字嬌氣,她從小就征戰沙場,華胥國在破虜大帥死後還能太平,她的功勞不小。”
“你真是包打聽。”君子風隻說了這麼一句。
“本山人聽不出你讚美的誠意。”
鳳炎涼走到窗邊,推開半扇,倚在牆邊瞅著樓下熙熙攘攘的人群,“如果你決定留下,山人也不阻攔,不過如果遇到棘手的事兒,一定要知會下我,另外,也是最重要一件事——”
“何事?”君子風不明所以。
“臨走前讓山人在你那張臉上劃一道——”
“炎涼?”
“你那張臉會給你惹麻煩。”
“別忘了我是個瘸子。”君子風自嘲地輕笑。
“怕就怕遇到識貨的。”
“你不是認真的吧?”君子風見他抽出背後所背的那口古劍。
“來吧,多一道就會有心頭障礙,也比較沒那麼容易愛上你。”鳳炎涼在明晃晃的劍刃上吹口氣。
“被你這口劍劃到就不是毀容那麼簡單了。”
鳳炎涼露出雪白的牙齒。
“相信我的劍術吧。”
甫回破虜帥府的金瑤瑤被堆在園子裏的財禮給堵到火冒三丈。
抓起案上的一打拜帖,她冷冷地環視跪了一地的仆役,“我臨去剿匪時對你們交待過什麼?這些又是什麼東西?金雲,你給我出來!別以為縮到角落我就找不到你!”
金雲咽了口口水,硬著頭皮做那隻被打的出頭鳥,“不是金雲要違背小姐的意思,可那群朝臣夫人們並沒有官職,又以夫人生前手帕交的名義為小姐剿匪歸來洗塵,讓我沒有法子去一一回絕。”
拿她娘親做文章……
金瑤瑤撥開掌心的拜帖,“那這些呢?皇榜不是還在征人?後天開考,哪來的一堆人需要舉薦?”
“小姐。”一直低著頭的木雨鼓起勇氣道,“拜帖是大姑爺差人送的,說金科考出的舉子在殿試前都需有保薦人,這幾位才思敏捷,是難得一見的棟梁,但目前還沒有被保舉,希望小姐回來一一定奪。”
“姐夫?”金瑤瑤的嗓音陡然降低,羽扇似的睫毛動了動。
“為何這麼多人跪在地上啊?”沉吟之際,廳外傳來男子調侃的笑聲。
金瑤瑤聞言相迎,“姐夫,你怎麼來了?”說曹操,曹操到,今日是提到誰誰就冒出來?
那年輕男子一身淺色便服,搖著白玉折扇,雙眼閃耀精明的光澤,正是丞相獨子夏九重,也是金瑤瑤的姐夫,“瑤瑤,你在外帶兵,珍珍擔心地整日茶飯不思,這不,一聽說你回來,立即讓我到府看望。”
“姐姐怎麼沒來?”金瑤瑤皺起眉。
“珍珍的身子最近不大好。”夏九重搖搖頭,隨手一指地上的仆役,“讓他們都散去吧。”
“去吧。”
得到金瑤瑤特赦的仆役一哄而散,隻剩木雨在廳外隨侍,金雲奉茶。
“姐姐身子不好,可有看過大夫?”隻剩下一個親人,又是同一個娘胎爬出來的姐妹,金瑤瑤自然特別在意。
“看了,大夫隻說少思少慮。”夏九重望著她說。
“姐夫就抽空多陪姐姐。”她不著痕跡地避開他的眸光。
夏九重兀地上前一步,抓住金瑤瑤的手腕,“瑤瑤!”
“姐夫請自重。”金瑤瑤甩開那隻僭越的手,回頭瞪視他。
“嗬……你還是這麼決絕的性子。”夏九重訕訕地笑,扇子一抵唇,“其實今日來另有要事,我聽下麵的人回報,負責皇榜的兵卒得罪護國將軍?是不是真有這麼一回事?”
“不錯。”提到正事金瑤瑤也不客氣,“你手下的人冷言冷語仗勢欺人,若不是被我撞到,還不知要得罪多少才子。”
“有這等事?”夏九重仿佛很詫異,當即斂起笑容,“那我回去徹查,給你一個答複。”
“不用給我答複。”金瑤瑤糾正他的措辭,“給慕名而來的才子一個公平競爭的機會就好。”
然後,她把案上那些拜帖當他的麵撕了個粉碎。
紙片如雪花,被風一吹,漫天飛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