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呃……將軍恕罪。”小夥計跪倒在地,“是個外來的公子不懂規矩,冒犯了大小姐。”
金瑤瑤的胞姐金珍珍,人稱“掃眉才女”,姐妹倆一個擅文,一個擅武,堪稱華胥國的雙璧。雖說,金珍珍已經出嫁,成了夏老丞相的兒媳,百姓仍舊習慣以“大小姐”呼之。
“對子就是讓人對的,什麼冒犯不冒犯的。”金瑤瑤不耐道,“何人寫的,讓他來蘭字號見我。”
小夥計擦擦汗,四處張望一圈,“他、他好像剛走。”
“是打尖就走的還是投了宿?”金雲趕緊替主子問。
“投了宿的。”
“去把記錄拿給我看。”投宿的人,跑得了和尚跑不了廟,金瑤瑤就沒那麼著急。
“好的,將軍稍等片刻。”
夥計匆匆忙忙去翻名冊。
金雲點著腳尖打量牆上的字跡,“小姐,你說那對子會是怎樣的人所寫?我不懂書法,不過這個人的字很不錯。”
“你既不懂,如何知道不錯?”自相矛盾。
“因為那字很像畫……”
像畫一樣的字?
順著金雲手指的方向望去,又琢磨了會兒,金瑤瑤接過小夥計送來的名冊,白皙的指尖點著一排排名字,終於落在夥計念的三個字上——
“君子風。”
[今四海升平,華胥國倒屣相迎八方才子。
舉凡通過文淵閣筆卷初試,皆可與金科三甲一同參與殿試,由朕欽點加爵,來日共商國是。
欽此。
昭彰帝幹貞十八年金秋禦批]
君子風立在街頭一張皇榜跟前,默默誦讀上麵的內容。
守在榜旁一整天的兵卒頭頭腰酸腿疼,姿勢不雅地打個嗬欠,淚眼汪汪瞅著麵如冠玉的書生。
“去去去,別在我這兒瞎耗……總共就那幾個字,你看了多少遍?有本事就去考,沒本事的回家抱孩子,後麵的人多著呢,你擋著人家看啥?”
“榜上蓋著皇上的印璽,就該君無戲言。”君子風心平氣和地說,“為何報名點不收外境考生?”
“我怎麼知道。”兵卒頭頭興趣缺缺地揮手,“趕緊走,再不挪動你的腳,別怪我手下無情。”
“我說大哥——”兵卒頭頭的幾個弟兄竊笑,“你厚道些,那是瘸子,你這不是欺負人嘛,他要動也不容易啊。”
那聲音不大不小,讓所有人的目光都集中在君子風的腳上。
啪!
一道長鞭抽到兵卒身側的參天大樹上,留下觸目驚心的凹痕,枯黃的落葉隨風搖曳。隻差分毫就會開花破相,兵卒臉色慘白,嘴巴張得足以吞下一顆鹵蛋。
金瑤瑤反手一繞,鞭子又牢牢地卷回素白手腕,她抬靴踩著大石,“文淵閣的夏大人不是吩咐對每個才子有問必答,莫非,是我記性不好弄錯了?”
君子風不認識金瑤瑤的身份,可在場的兵卒,沒有一個不識將門虎女。
“小的看他不像是才子……”
“哦——他不像,難道你才像?”兵卒的強詞奪理旋即惹爆金瑤瑤,上去一把揪住他的前襟,“那你告訴我才子長什麼樣?啊,說不出來是不是?滾!從今日起,皇榜由驃騎營接管!”再好的才子也被他們這群狗眼看人低的混賬給氣跑。
“小姐息怒……”金雲頭疼地揉揉發脹的眉角,她家主子一惱起來就不計後果,也不想想皇榜是皇上欽擬,由文淵閣大臣督辦,怎麼輪也輪不到帶兵打仗的驃騎營插手。
“金雲!”金瑤瑤鳳眸一眯,“去給我叫人。”
“是——是——”金雲叫苦不迭地翻身上馬,趕往駐紮在城外三十裏處的驃騎營。
“你們不滾是不是?”金瑤瑤的視線逡巡在幾個兵卒之間,“要我親自動手嗎?”
“不敢啊——小的們立即滾!”
幾個大男人抱頭鼠竄,眨眼工夫消失得無影無蹤。
靜默當場的君子風既沒向她道謝,也沒半分寬慰,“無法守在此地交差,回去要受嚴懲,姑娘何必為難他們?”
“我看不順眼就要管。”金瑤瑤雙手環抱在胸前,看了看他,“你是叫君子風吧?”
“正是。”君子風對她叫出自己的名也沒表現出多少訝異,估計猜到跟酩酊閣有關。
“酩酊閣牆壁上缺失的下半句對子是你補的?”
君子風頷首。
“那你可知上半句是誰所寫?”她又問。
“華胥國的才女金大小姐。”君子風從容不迫地答。
原來他有打聽過是誰,金瑤瑤圍繞他轉了一圈,手上鞭子點向他的鼻尖,“明知故犯該當何罪?”
“在下不知罪在哪裏。”君子風不卑不亢地說。
有膽子,一個文弱書生在她麵前紋絲不動!
金瑤瑤雙手負在腰後,朗聲道:“金大小姐的上半句是人曾是僧,人弗能成佛,你對的什麼?”
“女卑為婢,女又可稱奴。”他淡淡地開口。
“還敢說沒罪?”
人字和曾字合並是僧字,人字和弗字合並是佛字,姐姐無非是說沒人能真正成佛,不切實際的念頭猶如天方夜譚,可這書生上去就說女子卑賤為婢,女子又是奴役,饒是對得再巧再妙,不單貶姐姐,甚至也貶低了所有華胥國的女子!
“己所不欲勿施於人,姑娘見到下句猶為小小婢子憤憤不平,豈知到訪的出家人看到上句沒有如坐針氈?”君子風微微一笑,“華胥國正在廣招賢士,大庭廣眾之下挑釁三教之一,多有不妥,在下無意冒犯金大小姐,若上句目的隻在出對,那麼在下之句也純粹應對。”
他把話說得嚴絲合縫,根本不給別人挑理辯駁的機會。
金瑤瑤講不過他,索性話鋒一轉,揶揄道:“看來,華胥國失了你,倒是莫大損失,不如我直接帶你入宮如何?”
入宮?君子風皺起眉,“姑娘何許身份?”
現在才注意到她的身份?金瑤瑤不知該生氣還是該笑,“估計那些四書五經對你來說也不成問題,何必浪費工夫,由我引薦,你可以直接參與殿試,免得在筆試時熬那麼多天。”
“多謝美意。”君子風眼都不眨一下,“在下不願落人口實,更對筆試成竹在胸。”
他拒絕她?
這沒什麼家世為背景的書生竟拒絕這麼美的好事?
金瑤瑤一臉不可思議地盯著君子風。
君子風視若無睹地欠身離去,那一隻腳仍是引人注目。
“小姐——”好不容易把遠在城外巡哨的驃騎營副統領給拽來,金雲喘得上氣不接下氣。
“將軍。”副統領滿頭霧水地望著金瑤瑤。
金瑤瑤勾勾手,“你暫時別忙乎軍營的事,給我守著皇榜,免得讓外鄉人說華胥國征才是名不副實,來一個報名的你就去送一個,出了錯我唯你是問。”
“是——”副統領訥訥領命。
“小姐咱們現在去哪裏?”金雲四下瞧瞧,聚集在周圍看熱鬧的老百姓越來越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