公孫朝夕之死在江湖上並沒有引起多大的震動,最近江湖的注意力已經高度集中在一樁樁離奇的慘案中,擁護白衣仙女們的武男和嫉妒白衣仙女的淑女們大多各占陣地一口否認和一口咬定蕭守紅貌美心狠,殺人如麻。
蕭守紅一路行至高陽,恰好她曾經經過一次高陽,公孫朝夕曾經畫過一張峨眉到高陽的捷徑圖,地點之偏,讓她直懷疑當初公孫朝夕發現這條捷徑,莫非是來深山尋寶?還是找傳說中專門在懸崖下麵等著接墜崖少年英雄然後把全身功力傳給他的那種具有自我犧牲精神的老怪?一路上這些疑竇雖然時時閃過,但是身為絕世仙女不可想七想八,隨便懷疑別人的動機,她努力地把精神集中在沿途的山水上,嗯,一路上人跡罕至、山高水險,十分超然出塵。
一隻黃色鳥兒淩空飛來,她吹了聲口哨,鳥兒便落在她的手指上,打開鳥足上攜帶的小竹筒,抽出一張薄薄的白紙,是“江湖第一劍”君霜桐君大公子的信。
“蕭姑娘玉覽:聽聞公孫朝夕已死,然否?霜桐夜於天山絕頂。”
她看完之後眉鋒抽搐,眼角一直在跳,深吸一口氣。她要鎮定、鎮定……心裏卻仍然一連串詛咒:千裏迢迢傳這麼一張紙給她就為了問這樣一句廢話?公孫朝夕又不是她養的,是死是活,為什麼要問她?難道君霜桐在炫耀他在天山絕頂?詛咒完了,她麵上保持冷若冰霜,以眉筆在紙上娟秀地寫上:“難料。”想了想覺得這兩個字答得太利索,似乎給了公孫朝夕太大的麵子,便又加了兩個字:“難以料之。”語氣變得比較拖遝,顯得似乎比較漫不經心。滿意地寄出,她白衣素鞋玉劍,繼續在空穀之中做幽蘭……
“起床了,日上三竿了!”
有人“當當當”拿著個東西在西門殺的耳邊敲。
西門殺睡眼惺忪地抬起頭,眼前是白衣白鞋白襪白頭巾的公孫朝夕,猛一晃眼他還以為白日裏見了無常鬼,看了一眼,他倒下頭繼續伏床睡去。
像這種一睡著就像死豬一樣的“江湖第一殺”,能活到現在隻能說是君大公子不努力,或者說君大公子太光明磊落,從來不半夜偷襲,否則這隻每日都要睡足四個時辰的“江湖第一殺”早就成了“江湖第一傳說”,死在n年以前了。
“碰”的一聲,公孫朝夕毫不吝嗇地一腳把趴在他床頭睡覺的西門殺踢了出去,“太陽曬到屁股了。”
被他一腳踢出去的西門殺突然之間又回來了,刹那間,他劍柄一撞門口的地板,倒彈回來坐在昨天他坐的椅子上,麵無表情,抱劍而坐。
“給我去刷牙洗臉!”公孫朝夕提膝撩衫,滿臉嫌惡,腳尖對準西門殺的鼻子。
西門殺麵無表情地站起來,麵無表情地往外走,過會兒回來仍然抱劍坐在他剛才坐的椅子上,姿勢神態一模一樣,全身彌漫著殺氣,仿佛窗外有一隻蒼蠅飛過他也能瞬間用劍在它翅膀上刻下如“我在絕情穀底”那般纖細的小字。
把趴在他床頭睡覺流口水的西門殺叫醒之後,公孫朝夕往後一仰繼續躺在床上,嘴裏哼著小調,悠哉遊哉地把他頎長的雙腿蹺在高高的床框那邊,手邊赫然多了一盤新鮮的葡萄,他手指轉著幾個葡萄,享受那冰涼的滋味。
“你叫我來,你詐死,究竟為何?”西門殺終於開口,語調和他的名聲一樣冷酷、利索、簡短有力。
“你知道小守紅兒最近遇上的大案子嗎?”躺在床上轉葡萄的奸人雙手枕在頭下,享受紅牙大床的滋味——可惜他還是舍不得花五千兩銀子把紅牙茶幾紅牙板凳什麼的都買回來,以至於屋裏隻有一張紅牙大床、一張簡單釘起的木桌和一把竹椅。
“殺美人之案?”西門殺冷冷地問。
公孫朝夕往嘴裏塞了個葡萄,含含糊糊地說:“唔……”
“那又如何?”西門殺依然冷冷的。
“雖然最近我正在和小守紅兒吵架,但是居然有人要動小守紅兒,你說我怎能袖手旁觀……”公孫朝夕開始愁眉苦臉,“但是論武功,我又不夠高;論勇氣,我又不夠多;論氣質,我又沒有君大公子好;論對我家小守紅兒的一往情深,我又沒有刀二公子癡……就算我知道是誰在害她,我又能怎麼樣呢?”
西門殺眼睛亮了亮,“你知道是誰陷害蕭守紅?”
公孫朝夕苦著臉一個接一個往嘴裏塞葡萄,宛若借葡萄消愁。
“告訴我。”西門殺直接了當地說。
“你想怎麼樣?”公孫朝夕繼續愁眉苦臉。
西門殺冷冷地瞪著他,“殺了他!”
公孫朝夕搖搖頭,一摸那碟葡萄已經吃完,沒趣地坐起來正眼看著西門殺,“那人武功高強……”
“高過橫扇王?”西門殺目中利氣畢露。橫扇王為江湖四王之一,武功之高難以想象,他卻死在西門殺劍下。
公孫朝夕想了想,突然從懷裏拿出個算盤算了算,“沒有。”
“告訴我,他是誰。”西門殺一字一字地問。
“你這麼著急要知道他是誰幹什麼?”公孫朝夕瞪著他,“莫非你也迷上了我家小守紅兒?有英俊瀟灑家財萬貫的刀二公子守著她,連我公孫大少都隻能幹瞪眼,你有勝算?”
西門殺露出冷洌洌的笑,“是你想要我去殺人,不是嗎?”
公孫朝夕眼睛也沒眨一下,“哦,原來你變聰明了。”
西門殺淡淡地看著他,過了一會兒,他說:“公孫朝夕雖然是個奸商,對朋友,倒是從來都是很不錯的。你要救蕭守紅,找我動手,我若殺了這近來殺人如麻的惡人,西門殺三個字,會有更多的人看得起,是麼?”
公孫朝夕瞪眼,“是麼?”
西門殺繼續淡淡地一笑,“而你,武功不高,貪生怕死,隻怕人家知道你探聽出他究竟是誰,找上了你滅口,於是詐死先躲了起來,倒也很像你的為人。”
公孫朝夕眨眨眼,“這就是為什麼雖然阿殺你不是什麼好人,我卻看你看得很順眼。”
“廢話少說,他究竟是誰?”西門殺一字一句地問。
“他是一隻蝙蝠。”公孫朝夕說,“獠牙蝙蝠,牙有劇毒,劃過人皮膚之時毫無感覺,但半個時辰之內毒發而死,標記是血液不凝,色澤烏黑,有一股青草香味。”這就是為何幾大美人無論武功高低,都死得無聲無息。
“你要我去殺一隻蝙蝠?”西門殺一怔。
公孫朝夕瞪著他,半晌才說:“蝙蝠是不會寫字的。”
“那蝙蝠的主人是誰?”
公孫朝夕答:“不知道。”
“不知道?”西門殺愕然。
“反正帶著一群蝙蝠的人肯定很好認的,”公孫朝夕懶洋洋地說,“獠牙蝙蝠一隻有這麼大,”他比劃了一下一隻蝴蝶的大小,“很好認的。”
“所有的蝙蝠不都是那麼大?”西門殺瞪眼。
“是嗎?”公孫朝夕考慮著,過了半晌他慢條斯理地說:“啊,那種蝙蝠,它是綠色的。”
西門殺瞪著他,“現在蕭守紅在哪裏?”
公孫朝夕也歎了口氣,“按時間她早該到了高陽,可到現在還沒有到的理由,大概是她又迷路了。”
在深山老林裏麵做了幾天的幽蘭,蕭守紅終於判斷:她迷路了。
發現自己迷路的時候,她已經在山裏轉了四天,高陽本來感覺很近,現在卻不知在何方,她不免有些氣餒。但心想既然迷路,按照規律應該有奇遇,或遇到深山之中的瓊樓玉宇內的翩翩公子;或遇到靈芝仙草,吃了可養顏美容;又或者遇到落難中的英雄俠士……她剛想到這裏,隻聽前麵不遠處一聲歎息,她心中一震,衣袂飄飄地趕了過去。
隻見巨石嶙峋,溪水如音,一個白衣男子背對著她正在石上揮毫,那身影頎長挺拔,氣質貴介如蘭。蕭守紅心中微凜,欲要開口又覺得唐突,不開口又覺不當,正在猶豫之間,突然那白衣男子回過頭來瞪眼道:“你在我家後山逛來逛去幹什麼?”
蕭守紅一見那人的臉,一口氣噎在胸口,呆了一呆——那人雖然俊俏卻流於奸詐,雖然飄逸卻流於輕浮,正是公孫朝夕!
“我還以為你迷路了,你在高陽山後山走來走去幹什麼?”公孫朝夕又歎了口氣,“小守紅兒啊,你實在該出門找個人跟著,上次在眉香客棧忘了錢袋,上上次在秦嶺丟了佩劍,上上上次迷路進了深山走不出來,還是刀二公子把你撿了回來。四天前我就收到消息說你已到高陽,左等右等以為你又路見不平拔刀相助誰去了,原來你在我家後山看風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