蕭守紅臉上紅一陣白一陣,勉強裝出一副淡漠的表情,隨便“嗯”了一聲,淡淡地道:“你還沒死?”心裏卻在暗惱:這世上也隻有公孫朝夕膽敢把她那些糗事全部記住,動不動就在她麵前吆喝,她活到十九歲也隻做過那麼兩三件糗事,卻件件都給他撞見記住。
公孫朝夕得意地笑著道:“還沒死,讓你掛心了。”
她差點兒就破口大罵,她哪裏對他這種小人掛心了?麵上黑了三分,仍舊淡淡地道:“無事詐死,非奸即盜。”說著她掉頭就走,筆直地往公孫朝夕的相反方向走,頭也不回。
“那裏不是路——”公孫朝夕一句話還沒說完,蕭守紅一腳踏空,“撲通”一聲跌進了水裏——方才她蓮步走去的那塊貌似土地的地方其實是個飄浮著浮萍的小水塘。公孫朝夕站在原地沒動,也沒去撈她起來,末了歎了口氣,喃喃地說:“人生禍福如朝夕……”
蕭守紅從水塘裏濕淋淋的“嘩啦”一下站起來,居然整了整衣服,綰了綰頭發,仍舊淡淡地道:“你這裏有澡盆嗎?”
公孫朝夕眨眨眼,“不但有澡盆,而且有最好的澡盆。”
蕭守紅露出淡淡的一笑,那一刻,即使是明知道她在裝,心裏其實氣得要死的公孫朝夕,都不得不承認她笑得很美。
公孫朝夕的茅屋裏,雖然沒有什麼東西,卻在後麵有個澡盆。
那澡盆是杉木所製,周圍鑲了一圈白玉,沾水之後白玉上影影綽綽浮出一排字來。蕭守紅仔細一看,卻是“如醜”二字,一圈白玉上密密麻麻刻著一圈“如醜”二字,少說也二三十個。她心下詫異,想不出有什麼典故,隻是覺得此二字筆致纖秀,公孫朝夕那奸商萬萬寫不出,卻不解其意。潑起水洗澡,她享受地深吸口氣,這果然是天下第一的澡盆,無論是高度寬度深度,都讓人愜意之極。
房後傳來江湖第一美人洗澡的聲音,房裏的公孫朝夕和西門殺卻沒有在木板上挖個洞去偷窺,因為現在房裏多了個人——這個人是從大門口大搖大擺走進來的,拿著哭喪棒穿著大麻衣,神氣活現地站在公孫朝夕麵前瞪眼,“你還沒死?”
公孫朝夕上上下下打量這位多年老友的打扮,希罕地搖搖頭,“我若死了,能看到你打扮成這樣,倒也值了。”
“我來上墳。”馬無皮“哼”了一聲,丟給公孫朝夕一疊東西,“給你上墳的東西。”
公孫朝夕接過一看,有氣無力地歎了一聲,“你如果不這麼喝酒,也許會長高點兒。”那一疊東西是賒賬白條,公孫朝夕“死去”的這段時間裏,馬無皮居然喝掉了三十三壇好酒,吃了五十八桌上等酒席。
“我現在享受夠了,”馬無皮哼哼著,“你小子想幹什麼說來聽聽,雖然從小我就給你小子跑腿,但如果你替我付掉那一千三百六十九兩銀子,我就陪你過這一著。”
公孫朝夕也瞪眼,“我什麼時候要你小子來給我上墳?”
“那是因為你知道我會來。”馬無皮翻了個白眼,“你小子詐死,還不是因為你那蕭大美人不小心惹上了鄙夫王錢衰燈——”
“鄙夫王錢衰燈?”西門殺一呆,“那就是驅使綠色蝙蝠殺人的……”
公孫朝夕看著他,看了好久歎了口氣,“為什麼阿殺總是不夠聰明,鄙夫王錢衰燈,鄙夫鄙夫,除了他的確是個鄙夫之外,他手下的大批獠牙碧蝠,才是他號稱‘江湖四王之首’的法寶。”
西門殺瞪著手中的“屠城”,過了好久才透出一口氣,喃喃地說:“鄙夫王、鄙夫王、鄙夫王……”
“你不會怕了吧?”公孫朝夕詫異地看著他。
“鄙夫王雖然手下人手眾多,但是論真實武功,的確不如橫扇王。”他不是怕,他是完全沒想到,公孫朝夕故弄玄虛說了半天“綠色的蝙蝠”,就是鄙夫王錢衰燈。
“那就是了。”公孫朝夕從鼻子裏哼了一聲,“他在峨眉山喂碧蝠,不小心殺了蘇凝雪,要強暴雲晴,殺了雲晴,被雲晴好友夢回廊撞見,殺夢回廊,聽到江湖傳聞小守紅兒毒殺蘇凝雪,就起意栽贓小守紅兒,把她逼到走投無路,他可英雄救美,並且借小守紅兒之名除掉了他很久都看不順眼的瑞鶴五行掌滿門,鄙夫王本就明號是個鄙夫,還是個色鬼。”
雖然公孫朝夕說得似乎滿不在乎,但是西門殺突然開始了解為什麼他要詐死、馬無皮要去喝酒吃盡美食了——鄙夫王錢衰燈雖然不是什麼好貨色,他卻是四王之首,信侯宮的宮主!
信侯宮威震江湖數十年,五十多年前錢衰燈的外公錢棲鳥以一手“繚綾”神功名列第一高手,五十年後信侯宮雖然式微,但是依然不可小覷。錢衰燈小惡不斷從無人敢說一句不是,公孫朝夕為蕭守紅,可說是挑正大板,豁出去了。
“咿呀”一聲,洗澡出來的蕭守紅緩緩推開後門,走了進來。
她麵上依然淡淡的,沒什麼表情,“為我如此,值得嗎?”她淡淡地說。
公孫朝夕愁眉苦臉地躺在床上,享受地深吸口氣,“我們是朋友,不是嗎?”
蕭守紅微微起了一陣顫抖,握了握拳頭,沒說什麼,轉過身去,“找死。”
“誰讓我對你一片癡心,看不得別人欺負你呢?”公孫朝夕哀哀地歎氣。
“他就是喜歡找死。”馬無皮說,“那是他從小到大的習慣。”
“因為你是他朋友。”西門殺冷冷地說。
那一刻,蕭守紅覺得好像欠了公孫朝夕什麼似的。
但是她一轉頭看見公孫朝夕愁眉苦臉的樣子,那一點點負疚便不翼而飛,這人貪生怕死,號稱為她與信侯宮翻臉,卻還不是指使別人去殺人?要單挑信侯宮的是西門殺,又不是公孫朝夕本人!
更何況,殺人這檔子事,她本就深惡痛絕。
西門殺第二天便啟程去調查錢衰燈的起居習慣,馬無皮啟程去調查碧蝠之毒。錢衰燈這碧蝠潛藏隱秘,如不是公孫朝夕、馬無皮這般消息靈通以打聽密聞吃飯的人,那是決計不知的。
蕭守紅暫時和公孫朝夕留在高陽這所茅屋裏,在這風涼水冷雖然有溪流但是裏麵沒有魚,雖然有樹林但是裏麵沒有梅花鹿的“高陽山”裏困守。
此地僅有一房、一床、一澡房、一澡盆。
西門殺和馬無皮離開以後,蕭守紅貌似冷淡,旁若無人地去茅屋左邊看花,心裏卻在想一到晚上公孫朝夕若不肯睡地板,她豈不是要席地打坐?長此以往,她的雪膚花容定然要受到影響,若說要和公孫朝夕搶床,卻也說不出口。滿山野花處處,她卻一朵沒看進去。
但其實比床更快麵臨的問題是吃飯,在外邊走了會兒她餓了,支起篝火煨熱幹糧,她就那麼吃。
屋裏奇異地飄起香甜的栗子燉肉香、荔枝甘露酒的醇香、蘑菇糯米飯的香,接著是公孫朝夕大吃大喝的聲音。
蕭守紅頓了一頓,頓時覺得自己的幹糧難以下咽,但她絕不可能向屋裏那個奸商乞食。咬著粗糧製成的幹餅,她維持著淡漠的表情,食不知味地吃完自己的幹糧——並且因為心有所思,回過神的時候她已經連晚上的那份都吃了。
她從來沒有一頓吃得這麼多過,蘭心惠質的秀氣佳人絕不能一頓飯吃下一斤餅,打了個嗝以後,她運功默查公孫朝夕的動靜——他仍在吃飯,於是放心把吃掉一斤幹餅的罪證統統丟進河裏:幹糧袋、餅渣。她默念著,讓自己忘記剛才做的蠢事,繼續在公孫朝夕的茅屋附近“散步賞花”。
她心裏開始想第二個問題:不想和公孫朝夕共用一個澡盆,要想什麼辦法讓他不能用那澡盆洗澡?
正當她在考慮的時候,公孫朝夕的吃飯聲突然停了,過了會兒響起了洗澡的水聲。她不由得嫌惡三分:她竟要每日和一個大男人共用一個澡盆洗澡,好髒啊!在澡房外轉了兩圈,她探頭往大房裏看:此地無灶無火,也無米飯材料,公孫朝夕的那些酒肉是從哪裏來的?
她先看到好幾個大小不一的盒子,裏麵的飯菜早已吃得七七八八,翻倒了一地,上麵還有幾個狗腳印,就好像被狗啃過一樣——等一下,狗腳印?她腦子一轉,恍然知道他的飯菜從哪裏來,一轉身卻看見公孫朝夕頎長的身子倚在門口,手裏拎著一隻白白胖胖的小肥狗,那狗狗全身濕淋淋的,隻露出一個肥肥的肚皮,睜著一雙和鼻子一樣大的黑眼睛,正天真地看著蕭守紅。
她被嚇了一跳,頓了頓,淡淡地道:“原來狗給你送飯。”
小守紅兒就是這點好,明明被嚇得要死,明明氣得要命,明明肚子裏也不知說了人多少壞話,麵子上她依然堅持做她的絕世仙女,為了維持形象生而無悔、死而無憾。公孫朝夕摸了摸那小肥狗的肚皮,“照花齋的酒菜,果然是人間絕品。”他卻不問剛才她去哪裏了,還把原本給她的一份喂了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