卷一 第四章(2 / 3)

尹?為之一震。想過千般她的解釋,卻沒有料到她會坦言這一句來。望著那雙黑亮的眸子,淚水雖幹,可眼眶還是紅紅的。頓時之間,原本心中的不滿與責難,漸漸化為了一聲歎息,逸出唇外,“唉——”這一聲歎息,出自胸間,綿長而低沉,聽上去頗有一種無奈的意味。

隋絡絡聽著,便又再度紅了眼。幼年的時候,當她對他惡作劇,把團得大大的雪球砸向他時,也曾聽過他長長地歎出一口氣來。隻是,那時的他也還隻是少年,更多的時候是一言不發地轉身離開。隻有被她鬧得急了,卻又不好發作,不能當真和小他幾歲的隋絡絡鬥氣,可又偏偏氣她不知分寸老是找他麻煩。最終急了,隻有長長地歎息一聲。

她並不是真的想惹他生氣,隻是想讓他注意她啊。那個時候,滿鎮子的孩子們都在一起玩,隻有他,不過年長幾歲,就像一個小大人似的,從來不和他們一起嬉鬧。她數次拉他出來,他卻隻會遠遠地站在一邊看著。這讓她的心裏別提有多惱了,於是便會招呼些小夥伴,設計招惹他。可那家夥,他偏偏好脾氣到怎麼惹他都不生氣——很久之後,她才明白過來,他不是好脾氣,隻是能忍啊。

可這下,那麼擅長容忍的他,都發了這樣大的脾氣。她是真的做得過火,惹他生氣了。

“對不起……”她低下頭去,低垂的雙眼看著自己的腳尖,“是我錯了,我知道錯了。”

如果隋絡絡說出任何狡辯的話兒來,尹?都可以狠心讓自己責備她、訓斥她。可就隻有這一句“對不起”,讓他無從做出任何回應。一切言語在此刻似乎成為了多餘,原本的氣惱在此刻也已緩緩消逝,無言以對。

時間像是在此刻停止流轉,二人同時陷入了一片沉寂之中。四處隻聽見飛鳥的鳴叫聲,以及不知道從哪裏傳來的隱隱馬蹄之聲。

“為什麼……”半晌之後,尹?伸手抹了一把臉,定了定心神之後,轉而望向隋絡絡,“我隻是想知道,為什麼你要這麼整我?”

整他?!原來這麼些年來,他一直都是這樣認為的?沒錯,幼年之時她的確常整他,可那隻是想吸引他的注意。而這些年來,她所做的,隻是盡力地去討他喜歡。而他,竟然將這一切都概括為“整他”二字嗎?

隋絡絡抬起眼來對上他的,在那熟悉而深沉的黑眸之中看見了自己的倒影。她隻是……她隻是,因為,她喜歡他呀!隋絡絡喜歡尹?,從小就喜歡。

“因為……因為……”奇怪,明明是這十幾年來一直縈繞在心中的、再也習慣不過的話語,可為何到了這個時候,卻偏偏說不出口來了呢?

隋絡絡掐了一把自己的手,疼。這讓她提了勇氣,於是深吸一口氣,再緩緩吐出。慢慢張了口,剛想說,卻被尹?一抬手止住了,“噓!”他抬了一隻手讓她噤聲,眼光移向通往牛首山的山路。

咦?!這是什麼情況?隋絡絡瞪大了眼睛,望著尹?出乎意料的奇怪動作。這時,她才注意到,剛才隱約傳來的馬蹄聲越來越大,並且還相當急切。

就在二人沉默地望向山路的時候,隻聽一聲馬嘶,一人一騎絕塵而來。那騎手伏在馬背之上,一動不動,看上去不像是健康之人,不知是死是傷。那馬兒一見麵前有人,揚騎了蹄子刹住腳步。這一動作,將那騎手摔下了馬來。尹?和隋絡絡見狀,立刻趕上前去,一起扶住了那騎手。

隻見那騎手麵如白紙,雙唇發紫。似乎是感覺到有人在一邊,他費力地睜開眼睛,眼神卻顯得渙散而沒有焦距。

扶住騎手的隋絡絡,忽然覺得手上濕漉漉的。伸出手來一看,竟是一手鮮紅。她頓時心中一顫,抬眼望向尹?,“尹?,他……他流了好多血,怎麼辦?”

尹?不語,斂起眉頭,剛想背起騎手就醫,卻見對方的嘴唇動了一動,像是在說些什麼。尹?當即把耳朵湊了過去,隻聽得那重傷的騎手反複低喃:“信……信……”

隨即便沒了聲響,大約是暈厥了過去。尹?二話不說,將人背在肩傷,大步向陳大夫的住所跑去。而隋絡絡則牽了馬,小跑著跟了上去。

搖曳的燭光將尹?的影子長長地映在牆壁之上。見他不說話,隻是挺直了脊背坐在那裏,隋絡絡不禁覺得有些無聊。

“放心,陳伯伯的醫術是很高明的,那個人不會有事的。”

絡絡以為尹?是在擔心那個重傷的騎手,便出言安慰道。尹?隻是“嗯”了一聲,可卻不曾挪動一下身形。隋絡絡可不像尹?那般坐得住,無聊起來,便起身在不大的屋子裏來回轉悠。可轉了兩圈便開始頭暈起來,於是便又坐了下來。可沒坐到半盞茶的工夫,便又坐不住了。於是抱起雙手看著桌上搖曳的燭光。眼光遊移之中,卻瞥見燭火在牆上映下了尹?頎長的身影。

隋絡絡頓時玩心大起,繞到尹?的背後,伸出小手晃了晃,看自己的影子在牆上扇了尹?的影子兩巴掌。這下可讓她喜笑顏開,玩起影子來。舉起食指,衝牆上的“尹?”戳起來。

我戳,我戳,我戳死你個大笨蛋!戳死你個木頭疙瘩!

正當隋絡絡玩得不亦樂乎之時,隻聽“吱呀”一聲,陳大夫打開內室的門走了出來,一眼就看見了隋絡絡正玩著的小把戲,不禁搖了搖頭,故意咳嗽了一聲。隋絡絡一見,立刻將手藏到了背後,衝陳大夫皮笑肉不笑。

不理會這頑皮的丫頭,陳大夫徑直走到桌邊,給自己倒了茶。正當他喝到第三杯的時候,尹?終於憋不住了,迎上來問道:“陳大夫,他沒事吧?”

陳大夫斜了眼瞥他,“有事怎麼樣?沒有事又怎麼樣?”

“……”這一句將尹?噎著了,不知如何應對。

隋絡絡心裏明白,陳伯他老人家,是氣尹?先前那次在藥鋪轉身就走害她傷心。陳伯這是在為自己抱不平哩。於是,她趕忙上前打圓場:“陳伯,尹?是擔心人家啊。看一重傷之人,若是他不聞不問不管,倒是個見死不救的了。”

“哼,”陳大夫把頭一偏,從鼻子裏狠狠地“哼”出一聲來,“身邊的人也沒見他關心過,倒擔心起一個陌生人了。人家是死是活幹你屁事?身邊人的死活心情,也沒見你待見過!”

“……”這一句聽來,便是尹?這般遲鈍的家夥,也聽出了陳大夫的不悅與挖苦。雖然不知對方究竟是因何而如此生氣,但是他也選擇了乖乖閉嘴,讓老人家數落個夠了。

見尹?低下了頭,聽陳大夫訓斥的木訥模樣,隋絡絡不禁暗自發笑,趕忙轉移話題:“陳伯伯,那人傷得重嗎?能醫治得好嗎?”

“笑話!”陳大夫立刻吹胡子瞪眼,“你還不相信你陳伯伯的技術麼?”

“哪敢哪敢,”隋絡絡眯了眼,所謂“千穿萬穿,馬屁不穿”,這般道理她還是懂得的,“陳伯不但醫術超群,更是救死扶傷哩!對一個來路不明的人也能如此悉心地治療,這般醫德可不是那些個蒙古大夫可以相提並論的啊!”

“死丫頭!你把我和那些蒙古大夫比?!”陳大夫再度氣翹了胡子,“你這丫頭說來說去,不就是想幫某個呆子打聽一下那傷員的身份來曆嗎?”

隋絡絡一聽,立刻吐了吐舌頭,“我看陳伯伯你不像是大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