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像是什麼?”這次倒讓陳大夫反應不過來了。
“像陳青天啊,明察秋毫嘛!”隋絡絡笑眯了眼。
“鬼丫頭,就你話多。”陳大夫笑著斥道,隨即便也不多計較,向二人說明道,“我看你們也猜了個八九不離十。那傷員一身軍服打扮,身上又是受的刀傷和箭傷,確實不像是尋常人。”
尹?聽到此處,不禁斂起了眉頭。思量了片刻之後,詢問陳大夫:“那他有沒有說過些什麼?”
陳大夫瞥他一眼,“治療過程中,他一直說著什麼‘信’不‘信’的,”他突然話鋒一轉,“你小子別以為自個兒想的什麼,別人就都不知道。你不是早就看出來,他是一個送信兵了嗎?你是不是想幫他送信去?”
“什麼?!”隋絡絡先喊了出來,她抬眼望向尹?,隻見他默不作聲,神情顯然是默認了的模樣。她心裏頓時就涼了半截,耷拉下腦袋來。
“哼,小孩子果然就是小孩子,”陳大夫不滿地斜眼哼道,“你就確定那家夥是個好人嗎?”
“我相信,就算他不是完全的好人,也必定是一個講信義之人,”尹?沉聲道,“否則,不會在彌留之際,仍然滿心滿意都是送信之事。相必此事,事關重大,我寧可選擇相信他。”
聽尹?這一番話,陳大夫倒撚了胡子點了點頭。不過片刻之後,他又道:“就算你願意,也不知道別人是否放心你呢。”
“他不放心我不要緊,至少我願意護送他過去。”尹?又道,語氣之中是堅定與信任。
“護送?!”陳大夫又冷哼,“那家夥能撿回一條命算是好狗運了,至少得躺上兩三個月。你要想害死他,就盡管招呼他上路好了!隻怕剛走不久,就真的上了黃泉路咯!”
“……”陳大夫這一席話,頓時讓尹?呆住。
看他斂起眉左思右想的樣子,陳大夫不由得覺得有些好笑。可麵子上卻依然是一副得理不饒人的模樣,故意板起了麵孔道:“呆小子,還傻站著幹什麼?還不進去問問人家,若是能信了你,你還不趕快上路?!若是耽誤了大事怎麼辦?”
“哦,哦。”尹?愣了半晌,才慢一拍地會意過來,立刻進裏屋去了。
望著他轉身走進內室的背影,隋絡絡不禁覺得心口一沉。抬起眼來,望向陳大夫,語氣之中便有了些埋怨:“陳伯伯,你這不是把他往外麵推嗎?”
“傻丫頭,”陳大夫伸手拍了拍絡絡的腦袋,“年輕人,總該出去闖闖的。”
接下來的事情,便和陳大夫所預計的差不多了。那重傷的信兵,本是堅持要自己離去送信,卻被陳大夫一句“送去鬼門關嗎?”給噎得沒了言語,隻得恨恨地躺在床上養病。他見尹?誠懇,又是一個善良青年,便囑咐尹?將信送去秦嶺北關的駐紮地,說是事關軍機大事,需盡快趕到,不能延誤。
尹?原本就有心幫他,聽對方一番叮嚀囑咐之後,當下答應下來。收過了蠟封的機密信箋,他決定立即回去收拾東西,馬上出發。那傷員拉住尹?,又給出了如下忠告——
“此信本是朝中要員給邊關將領的重要文件,按理說此事機密,應是無第二人知曉才對。可不知道出了何故,我剛從京城出發,就覺得有所異樣。果不其然,是被盯上了,這才有了這一身傷來。可幸好逃過追蹤,行至此偏僻小鎮。我本不想拖累你這樣的年輕人,可畢竟事態緊急,加之我轉念一想,或許換作你去,反而不容易被追蹤之人識破。”他望著尹?,誠懇道,“不過,你還需做好萬全之準備,否則說不定就會把好好一條性命給搭了進去。”
尹?聽了這話,並沒有多言語,隻是緩緩地點了點頭,沉沉地吐了“明白”二字。那傷兵見他這番神情氣度,知他心意已決,也必定會有所分寸。當下也就不再多說什麼,隻是道了一聲謝。尹?也不推辭,淡淡地說了一句“應該的”。話已至此,兩方人各自將信任交於對方,便再也無須多言了。尹?向對方道了別,當下趕回屋中收拾衣物行李。
到了這時,已過了傍晚時分。晚霞已然淡去,深藍的天幕上已經點上了一輪彎月。?將石青色的包袱背上肩頭,再將密信揣入懷中,轉身吹滅桌上的燈燭。隨即,他拉開門扉,剛要踏腳出去,卻硬生生地愣住了。清涼的暮夏夜風之中,隋絡絡靜靜地站在那裏。深藍天際的一抹月光,柔柔地照耀在她的發絲之上,泛起一層銀白的光芒。刹那間,他以為那是一層薄薄的落雪,竟是下意識地伸出手去,想為她拂去那一片淡雪。可終究,手停留在半空之中,靜止了片刻後,卻又緩緩地收了回去,垂在身側。
尹?沒有問對方來這兒做什麼,他很清楚她將要說的話。他隻是不明白,為什麼眼前這個丫頭,偏偏老愛跟著他,設計他。她當真不覺得累嗎?若是想找什麼消遣,也用不著非纏上他這般無趣的人吧。
唇邊逸出一聲幾不可聞的微微歎息,尹?移動身形,想要繞過她出門。可當他往右,她便往右擋住他;當他往左,她便往左攔住。心知她是故意阻攔,尹?幹脆停下了腳步,淡定地看著她,沉聲道:“我不會帶你去的。”
隋絡絡抬起眼來,對上那雙深邃眼眸。在她黑亮的眸子裏,閃著的是不容懷疑的堅定目光,“帶我去,好不好?”頓了一頓,她低垂下腦袋,悶悶地道,“我保證,這一次,我絕對不會做壞事,也絕對不耍滑頭。你相信我,好不好?”
相信?!他可以相信她嗎?他一直以為,雖然她生性好動,又常常頑皮,可在天性上,還是一個善良可愛的好姑娘。但就是這樣的信任,才讓他一步一步踏上她所設計好的陷阱之中,被騙了還猶不自知。
她並不是不善良,隻是她的頑皮針對他而言,卻是一種強勁的頭疼藥——非醫治頭疼,而是使他頭疼不已。在幾次三番被她設計之後,他實在無法保持著對她的信任。
再加上,這次出行,無關乎信任與否,他都絕不會帶她同去。
見他不回答,隋絡絡鼻子一酸,“我發誓,我可以發誓這次絕對不搗亂。你不信我,你該相信誓約的!我若違約,就讓我……”
“你回去吧。”
尹?打斷她未說出口的誓言,伸手想要推開她,可勁兒小了推她不動,又怕力氣使大了推傷了她。唇角再度逸出一聲沉沉的歎息,他突然伸手一使勁兒,將隋絡絡拉了過來。
隋絡絡隻做好了不讓他推倒的準備,於是鉚足了勁兒將重心移向身前。可誰知尹?竟然來了這麼一招,當下應變不及,被他滴溜一下拉進了屋裏。尹?一閃身避過她,一手將她扔進了屋裏,隨即一腳踏出門外,另一手拉住門環,狠狠地把門帶上。隻聽“嘭——”的一聲,他迅速將門上了鎖。
“尹?!放我出去!”
不理她。尹?理了理肩上的包袱,轉身就走。
“尹?!你等著,我爬窗口也會爬出去!”
放心,窗戶很小。就算你身材嬌小,也沒本事爬得出來。尹?繼續走。
“尹?!你好樣的!想不到你這麼狡猾!”
承讓承讓,都是跟你學的。尹?的身影越來越小,不久便消失在路的盡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