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謂“事不過三”,有前麵兩次慘痛的失敗經曆作為墊底,李祥雲堅信,這一次定能馬到功成。將“呆子”連哄帶騙地領去後院的柴房,以防止它再次出來攪局之後,她這次非常熟練地快步走過,越過楊瑞,然後在此時貌似不經意地丟下了那塊絲巾。這一係列動作,如同行雲流水一般,看上去甚是自然。

“姑娘,請留步。”

果然,那熟悉的聲音自身後響起。李祥雲暗自竊喜:這次終於成功了。不過表麵上,她還是不動聲色,當做沒聽見一般,繼續向前走。

“前麵那位姑娘,請留步。”

直到他喚了第二遍,她才依言停下,卻沒有回頭。她可等著在他問出“敢問這位可是姑娘您的絲巾”一句時,再緩緩地回過頭去,衝他嫣然一笑。所謂“回眸一笑百媚生,六宮粉黛無顏色”,到時候定能讓他覺之驚豔,隨即驚歎:“原來,是你……”

當李祥雲在心中編排著愛情類話本的戲碼之時,楊瑞緩緩地開了口:“姑娘,擦過鼻涕的手巾不要到處亂丟,帶回去洗洗幹淨還能用。”

“……”

靜。

靜默。

一片寂靜中,隻聽見遠處哀怨的“汪嗚”聲——那是“呆子”在扒柴房的門。

殘酷的現實,仿佛一把無形的利劍,硬生生地割裂了李祥雲美好的憧憬。機械地轉過身去,她咬緊了牙,一字一頓地道:“你、再、說、一、遍。”

見到是她,楊瑞略顯吃驚,但僅是一瞬間便恢複了平靜。他瞥了眼看她,冷冷道:“我當是誰這麼沒公德。原來是你,那就沒什麼好稀奇的了,”伸了手將絲巾遞給她,“哪,回去洗洗幹淨。”

“那不是鼻涕!”她大聲申辯道,一把搶過絲巾,果然濕答答的。她這才想到,定是先前“呆子”叼著的時候把口水弄上去了,惹出這等禍端。她趕緊澄清,“這不是我的鼻涕,這是口水!”

他皺起眉,厭惡地撇了撇嘴,“有什麼區別麼?口水就比鼻涕幹淨了多少麼?!都是穢物,難不成還有個惡心程度的等級排名?!還是你的口水比你的鼻涕高明了許多?”

“不是,這個不是我的口水,是‘呆子’的!”她冤啊,她真比那戴帽子的兔子還要冤。

她的解釋,引來他淡淡的一瞥,“哦?你倒終於有了點自知之明了嘛。枉你也算生得一副聰明麵孔,卻是個笨肚腸的。但,人若呆些不要緊,勤能補拙,愚也無妨。就怕這瘋癲,才是無藥可醫。”

這番話,頓時讓李祥雲為之氣結,隻是望著那張熟悉的麵孔說不出話來。

似乎是被她盯得不自在,楊瑞伸手將她撥開到一邊,甩袖走過。隻留下她瞪著手裏捏著的濕答答的絲巾,緩緩而重重地歎出一口氣來。

偶遇之失物招領覓佳人大法,宣告敗陣。

戲文和話本之中,僅次於“失物招領覓佳人大法”之後的偶遇定姻緣,當數“英雄救美大法”了。這可是在無論哪個時代都屢試不爽的緣分定律。

佳人落難,無論這劫難是大是小——大到遇到山莽土匪將有貞潔乃至性命之虞,小到被偷兒摸了錢袋或者僅僅是淋個雨,總都有公子英雄出來打抱不平。然後,女方嬌美柔弱,男方英武神勇,二人一見對眼,借著報恩就報到洞房花燭夜去了。總之,這也是促進姻緣的好方法,而且成功率極高,可達九成。所以,李祥雲決定用這種雖嫌老套但又著實有效的方法,來完成楊瑞的思想改造工作。

可是,當她在製定此項計劃的具體實施方案時,再一次遇到了讓她頭疼不已的麻煩事兒——

她要怎麼個落難法兒啊?!

戲文裏那是方便。強盜宵小一抓一大把,隨時隨地敬業地擔任著反派蝦兵、並客串沙包供男主角拳腳相加大顯神威之用——他們倒不像是惡賊,改行做媒婆比較實在。可現實生活裏,這麼優秀的“美人”可不好找。這浮雲觀坐落於山頂風景明秀之地,也有五六十載的曆史了,可從來隻見香客絡繹不絕,偏生就是沒見到過半個打家劫舍的。這等治安,好得讓李祥雲有流淚的衝動——顯然,“強盜落難法”,是缺少先天條件而擱淺了。

除卻強盜和偷兒所帶來的危險,利用馬車也是一個不錯的選擇。常有馬車急速飛馳,險些撞到柔弱女子。說時遲那時快,一道偉岸身影如風掠過,救起受驚佳人這樣的故事。可是——李祥雲站在道觀門口,哀怨地向山下層層石階望去——別說是馬車了,若有人可以將馬牽上來,她就把那馬給生吃咯!顯然,“千鈞一發、馬車落難法”,不適合實際地理環境,同樣擱淺。

那“淋雨落難法”如何?李祥雲抬頭仰望天際——好一派風和日麗,明媚陽光。

那“野獸落難法”如何?隻是藏匿於山林之間的猛獸哪兒是那麼好找的?再說了,萬一真引來頭老虎灰熊什麼的,它們沒法用銀子收買聽話,楊瑞打不過受傷了怎麼辦?!難不成讓她給“呆子”掛張狼皮,客串一下凶猛野獸?!可那家夥,見到她和楊瑞就搖了尾巴討好地湊到褲管邊兒舔去了,更別提“凶猛”二字了……

想想這個不行,那個也不行,李祥雲苦惱地斂起了眉頭。凡準備“作案”的,先要考慮到天時地利人和。可現在擺在她麵前的嚴峻現實,“人和”是不指望了,若楊瑞那家夥能“和”,她就不用鬧出這許多麻煩來了;“天時”更是縹緲,指望現在下雨恐怕和下刀子同樣困難;至於這地利嘛……

想來想去,她決定充分利用地形優勢。畢竟,山上別的沒有,多的就是山路崎嶇不平,外加懸崖峭壁。就不信她要險些從山路上滾下去,那狠心的家夥還能有見死不救的道理?!

這麼一盤算,李祥雲當下打定主意,開始布置起“作戰”的各項準備來。

於是,當楊瑞走出山門,準備下山辦事的時候,正看見李祥雲在山路小道上疾走,似乎是有急事要下山的樣子。

“小……”見她那“噌噌噌”地快步下石階,楊瑞下意識地張口想喊住她。像她那般走法,就不怕一步走滑摔斷了脖子?!然而,張了張口,他終究還是沒有喊出聲,隻是抿緊了唇,無言地將眼別向一邊,並緩步走下山,像是看不見那背影一般。

沉著臉,他剛走出幾步,餘光就瞥見前方那個人,腳步一個不穩,似乎是磕著了石頭,然後整個人就有向前傾倒的趨勢。

想也沒想地,楊瑞三步並作兩步,大步向前,探出手去,一把拉住了她。但是,由於他的衝力太大,山階上又有蘚類濕滑,倒成了他快要栽倒下去了。幸好他眼疾手快,抓住路邊樹枝借力,才沒有當真跌下,但背還是重重地在樹幹上撞了一下。

“楊瑞,你沒事吧?”雖然是先前有所設計,但未料到這一係列動作甚是危險,看得她心驚膽戰。煞白了臉,她急急地扶住了他,一手撫著他的背,一手扶他坐下。

他沒應聲,隻是搖了搖頭,表示自己還好,沒什麼大礙。歇了片刻,回過氣來,他衝她沉下臉,張口就是不待見人的話:“你沒長腦子的麼?這種山路還跑那麼快,急著趕去投胎啊?!還有……你右腿沒事吧?”

麵對他的惡言惡語,李祥雲不怒反笑。而聽到他關心她的右腿,她淺淺地勾起唇角,將笑意寫進了黑亮的眼眸之中。

這副表情,看得楊瑞不禁心裏有些發毛,“你又瘋笑什麼?!又想到什麼糊塗心思了?!”

“我是笑,”她笑著緩聲道,眸子緊望著他的,“笑你雖然開口不留情麵,可終究還是沒有放著我不管呢。”

這番話,頓時讓楊瑞的臉立刻陰沉下來。他瞪了她一眼,冷笑道:“哼,你少自作多情。換了是誰,我都會去拉那一手的。隻有你這種家夥,才會將理所當然的事情會錯意。有空在這裏胡亂思春,你不如去經樓多讀兩本道經,好清洗清洗你的腦子,洗幹淨那些齷齪東西!”

笑容僵硬在唇邊,眼裏的笑意也在聽見此番話後,漸漸黯淡下去。她低垂了眼眸,勾勒出一抹苦澀來,“這些,我都知道啊……”

“……”這下,倒輪到楊瑞愕然。他隻是一言不發地望著她,聽她說下去。

“我自然知道,你對我全無他意。你潛心修行,一心想要成道,所做之事,其實換作任何人,都會同樣對待,”唇邊似有似無的苦澀,她抬起了眼眸,平靜地望著他,“可是,就是你這份心軟和溫柔,明知道不單單對我,我卻還是喜歡的。這是沒有辦法的事情……”

楊瑞別開了臉,眼望遠處鬆林,避開了她的目光,“你這叫自討苦吃。沒什麼別的好說。”

“喂,你沒膽子聽麼?我偏要說,”她挪動了下身形,將臉探在他的麵前,黑亮的眸子毫無畏懼地望著他,“我明知道你定是不會接受這份情意,可是我們大唐女子,向來敢愛敢恨,自己的幸福自己去追。所以,即使得不到你的回應,我還是會去追求,甚至處心積慮地去設計,也要讓你喜歡上我……”

“你是說,這些都是你計劃好的?”先前還麵無表情靜靜地聽著,可聽到最後一句,楊瑞冷冷地打斷她的話。

“啊……呃……”萬萬沒想到自己的深情告白竟然會一個不小心說溜了嘴,李祥雲頓時瞠目結舌。支吾了半晌,眼見對方淩厲的眼神,知道蒙混是混不過去了,於是隻好硬著頭皮道,“是啦,是啦!這都是我設計好的,這才方便你在危難時刻英雄救美嘛。這樣才能讓你明白,其實我在你心裏還是有一席之地。這可是戲文和話本故事中最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