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啪!”筷子忽然斷成了兩截,赫蘭景佑拿著斷掉的筷子發起怔來。
“怎麼了,太子?”梁公公問,今天禦膳房上的可是精挑細選的瑪瑙豆腐,配著酸甜的西槐蜜棗糕,嫩滑可口,香甜開味。一向隻要是點心就不怎麼挑剔的太子,近日來卻突然胃口不佳,本以為這兩道精致小食會有效果呢。
他回神,道:“不,沒事……”剛想放下筷子,就被一聲急促的通傳打斷了。
“邊關急報——!”
赫蘭景佑騰地站了起來,斷掉的玉筷落在地上,又碎成了好幾截。
通傳的兵衛卻正是滿身狼狽,在最後一刻扯下信兵親自拚死趕路的伍動,隻見他嗵地單膝跪地,“邊關急報,傾梁與賊匪相勾結,多次擾我邊境!另,步將軍尋證前往,此刻恐怕已被困與杜童!”說罷,便眼前一黑,體力不支地暈死過去。
“將軍,進攻似乎不那麼猛烈了。”
天光落下,死守了整整一個白晝的步微遐知道這已經是極限了。
“就算是車輪戰他們也會累的。”抹去額頭的汗水,“清點一下,我們還剩下多少人?”
“不足百人……”剩下的人絕大多數還被流箭所傷。
步微遐強閉了一下眼,“不論如何我們必須再撐一段時間,否則敵方稍做休整,很快就會再攻上來的……”
“報!”隻見早先離去的兩百名騎兵隊長回來了,“將軍,後方一切都準備好了!”
“好!立刻帶領餘下所有人立刻退到羊塹彎去!”她刻不容緩地道。
“六殿下,他們似乎退到羊塹彎彎道裏去了。”前兵回報。
端正爾雅的男子凝神細想,步微遐啊步微遐,你確實是個奇才,能以五百人之力就抵擋他一萬兵馬至此,但是也隻到這裏了,“羊塹彎兩旁山壁奇詭,不必擔心他們有人能站上去以亂箭或者落石相擊……傳令下去,追!還有除非不得已,必要生擒下步微遐!”
黑漆漆的羊腸彎道裏,傾梁士兵點著火把小心翼翼地前進。
“奇怪,你有聽到什麼聲音嗎?”
“淅瀝瀝的,好像水聲……”
兵士們在黑暗中互看一眼,嗅到氣味,在彎腰摸了地麵一把,突然瞠大了眼睛,大駭道:“是油!”
在所有人還沒有從驚疑中回過神來時,細長的彎道前麵似乎閃過了一個人影,然後是火石相擊擦出了亮光,一道帶著火光的長箭射了過來,啪的落地,一瞬已經是火光衝天,一矗燒亮了彎道。
“啊!啊!啊!著火了啊!”人群失控地慘叫,遍地是烈火灼身的人。
“救命!救命啊——!”刹時一條不長不短的彎道就陷入了人間煉獄。
被烈火激得失去秩序的兵隊刹時紛亂,失去理智地回頭拚命往來路衝去,但是後路一段不知道什麼時候也被一段烈火隔開了。一陣預先設好的亂箭逼得他們隻能繼續前進。
“啊!啊!啊!”前麵又傳來了一聲慘叫,最先想要奔出火海的人觸動了機關,瞬間掉進坑洞被滿坑滿穀的劍山吞噬。
“別推!別推……啊!”
但是,衝在前麵的人想要停下來已經不行了,後麵被烈火焚身渾然不覺前麵還有另外一撥陷阱等著他們的人,不斷試圖逃命,推攘著前進,前麵的人隻能活生生被推著觸動陷阱,掉下劍山,剩餘的人卻繼續踩踏著他們的屍體前進。
彎道那頭不斷傳來了淒厲的慘叫聲,彎道這頭卻是一片平靜的黑暗。
漆黑中,步微遐拔開酒袋仰頭喝下。
突然,她的酒袋被搶走了。黑暗中,赤兔那雙平直的眸子不避不讓地看著她。
用眼神和對方較勁一番,終於敗下陣來,宛若親姐般從小照顧她長大的赤兔,她實在太了解她了。一撫額際,步微遐幾乎是自嘲般地說,“赤兔,這時候可千萬別訓我。你不說我也會知道,沙場上,可沒有嘔血的良知嗬……”
但是,他們可知道,人間煉獄還沒有結束?
躲過兩劫幸存下來的傾梁士兵突然被道路中間的東西絆倒,跌倒在地時觸手的粘膩,驚疑不定地以為又是一場火攻,卻發現不對,濕濕滑滑的,濃稠中帶著腥味……摸到旁邊絆倒自己的物體,好象……是一顆馬頭?
“嗷喔——!”
黑暗中一閃一閃的一對對綠光,是跟著一路被斬開的馬屍的血味聚集而來的草原的狼、狼群啊!
換作平日,他們也許可以輕易地擊退這一群長著獠牙的凶獸,但是在經過了連番兩次的驚嚇後,在他們眼前突然出現的狼群已經不能被再看做一群隻是長著利牙的畜生了,而是一群比牛鬼蛇神更加可怕的會吃人的怪物!
凶悍無比的草原之狼向渾身沾滿血味,而且明顯失去戰意的人撲了上去。
於是淒厲的哀號再度衝出狹窄的彎道,驚動了曠野。
桓劍抬頭看向天空,究竟是怎樣的慘烈,才會讓那些千錘百煉的士兵們發出這樣的聲音?
一路行進過去,滿滿的是還沒有熄滅的油火和焦黑的屍體,再前麵的更是煉獄之地。
桓劍的眼神隻一瞬變得可怕了起來,“步微遐,若你早就如此冷下血骨,何止是北樂,就算你要助北樂一統熬陸也決非不可能!”
“可能與否又與你何幹?”在滿地鮮血的盡頭傳來了回答。一揮冕青刀,步微遐和剩餘不足三百的兵士拔出刀劍,悍然以對。他們本已再無退路,最後一搏,終是到來了。
時至今日,桓劍依然不忍,“你又何必如此……”
“六王子,您恐怕還不清楚我的為人,收買?簡單,給我十壇醉得了又毒不死的春風釀就夠了。可惜你今日沒帶,否則我可能就歸降了呢。”嬉笑一應,她從地上一把提起青色的巨刀上前。
鬢影,佳肴,酒香,美音繯繯,鐺玉美器,當權富貴,奢人藏。亂世嗬,可有佳人顧往……
她本無所畏懼,奈何奢藏?
刀鋒在她頭頂悠然而轉,刷的一聲,迅疾地劈落身前,聲音仿佛一下破開了空氣,一如其秉烈之姿,刀尖直指敵方將領。
“與其被生擒,我寧願戰死在這裏!來吧,六王子,不必手下留情。”
在此之前,步微遐其實好幾次想過自己可能的死法,要麼終於觸犯了什麼不得了的軍紀被幹脆斬了,要麼依她的性子也大有可能惹毛太子或某某某權貴被不明不白地賜死了,再來或者還有可能是喝醉了酒直接神智不清地掉進河裏淹死了,或者喝醉了酒跌下馬摔死,或者喝醉了酒掉進酒缸裏淹死,或者喝醉了酒終於被一口嗆死……等等諸如此類,大多數居然是和酒相關的死法。
其實這些離奇的異想也不都算是她整出來的,隻是每次犯事後,伍動和赤兔就會在把她叮得滿頭包的同時,對她威脅加恐嚇“你再這樣如何如何,肯定遲早會如何如何如何……”之類的。
但是在這麼多的死法中,她卻從來沒有想過是戰死沙場的,其實,這才是最可能的死法吧?
深吸一口氣,桓劍退後一步,抬手斷然一揮,“殺!”如果不能為我所用,那麼誰得到你都將於我不益,要麼是良藥,要麼是劇毒,我斷然不能留你!
於是,鋪天蓋地的人湧了過來。
步微遐揮起了冕青刀,就跟在任何時候一樣,這柄跟了她三年的長刀不會沾染上任何血腥之色,即使斬了再多的人,它依然通體墨青又冰涼涼的。每每想起駐關的兩年,她獨自一人騎在馬背上,墨青色的長刀就在身側,邊關的沙風從黃沙青草相接處撲麵而來,她仰頭飲酒,那種孤身一人麵對蒼穹的悲壯,總會讓她在疆城後落下的又溫暖又鮮紅的斜陽震動得神色迷離。
血水從鋒利的刀鋒揮了出去,一排的人在她麵前破開喉嚨倒了下去,接著下一批人衝了上來。
她是手握絕世名刀,萬軍莫敵的步微遐啊。
士兵們被一下震懾得不敢再貿然上前了,桓劍一揮手,一排弓箭手上前,咻的就放開了弓弦。
與她寸步不離的赤兔在她反應過來前就擋在了前麵,鐺鐺幾聲,赤兔的身軀向後倒了一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