找到我,連約伯連精兵一共七人,有什麼用?我就算能以一敵百,也怕對方有一百零一人。
我皺眉望著南邊,淡淡的煙遠遠升起,與冬日鉛雲混在一道,很難分辨。那是兵災的火與煙嗎?我們幾人,該何去何從?
“不如你立刻跟我回草原如何?”登樂爾對我道,“枯摩山脈暫時還安全。哦,路上我見到你那小朋友了,他說如果見到你,轉告一聲,他仍然恨你。”他聳聳肩,“我想他口是心非。”
我也隻能聳聳肩,沒其他法子了:“我不一定會草原,但會先往北去,並打探消息。如果我的人需要我援救,你會分一點人給我嗎?”
“分給你有用的話,我會分。”登樂爾答的很謹慎。他做得對,那是他弟兄們的性命,又不是金子銀子,他當然應該謹慎。
於是就與他們北上,走出二十裏,遠遠看到了個村莊,那村莊裏忽然“啪”的一聲,把登樂爾嚇一跳:“小心,有埋伏!”
“埋伏怎麼會隻放一聲?”我不太相信。
“總之你們中原人看我們不順眼,有埋伏是一定的。我們繞著走吧,反正馬背上也能過夜。”登樂爾振振有詞。
怕中原人看他們不順眼,早點把衣服頭發換了呀!真是的,老裸著一條手臂,他們不冷,我看得都冷起來。不過他們說兩隻袖子都穿上,動作起來拉拉扯扯的、不方便,容易弄壞衣服,不做什麼大動作時,就把肩上垂下來的一塊袍子模樣稱為“影袖”的東西往前一包,一動作,照樣把影袖甩到後麵。他們習慣了,說老人和嬰兒才成天包著袖子呢,我也隻好聽之任之,裝作不知道他們把我們穿兩條袖子的中原人都當“老人和嬰兒”。
至於那聲“啪”——“哦,我知道了,一定是爆竹!”風向著這邊吹,我聞見淡淡的火藥味,“現在什麼日子了?嗯,快過年了,一定是小孩子放花炮呢。”
“我們跟你們的花樣不一樣。我們不過年,過的是春節。比你們要晚幾天。”米娜在旁邊神氣活現道。
“中原的年,也叫春節。”我笑。
“那是你們的春節,跟我們不一樣。我們草原,先要祭火的,把牛尾巴染成五色,由吉祥清潔的女人插在門外地上,再在神聖的五色牛尾前點火,家長穿好禮服跪在正門處的墊子上,把用油塗好的羊胸骨奉獻給聖火,族長分給各家美酒,今年本來該是我哥哥分的啦,但他說來這邊搞定打戰的事比較重要,所以叫族爺爺代勞。不過現在我們快點回去的話,也許還趕得上哦,聖火要點三天,整隻羊放在上麵烤,噴香,大家喝茶吃酒。我們草原——”她嘰哩呱啦一路說下去,且說且比劃,無限可愛,雪狐狸的尾巴偶爾伸出來甩一甩,像幫她加著重號。
我認識的草原上所有人、所有動物,都這樣可愛。但是大家是敵人,偶爾結盟,也要分“你們”、“我們”,隔了冷漠狐疑與怨恨的屏障,一方叫另一方“北虜”、另一方叫一方“南蠻”。何至於此呢?我歎氣。
“喂,你還年輕,不要像個小老頭。”她伸出手來觸摸我的臉。我一怔,不著痕跡的躲開:“姑娘取笑。”
我不如她坦誠。一個著男裝、一個著女裝,總要防別人看。
走近那村莊,連愚蠢如我,也發覺情況有點不對勁了。遙遙青山含黛,淺淺溪水流情。竹籬茅舍,烏鴉凝立在靜默的田地中,莊稼已經差不多都收割完了,幾角零頭地裏、房前屋後,還留著些耐得冷、經得霜的大青菜、球白菜、紅白蘿卜,那青菜白菜葉苞上含著層冰雪,底下仍透出蒼翠與玉白底子,自不必提,蘿卜隻有個綠纓子露在外麵,都被霜雪蓋得差不多了,獨有一隻白蘿卜葉子上霜雪抖下來一半,白生生的蘿卜身子也露了些在外麵,旁邊的泥土也翻開了,似是剛被人拔出來,拔到一半,那人卻不知為何又丟下它走了。
看到村口刺籬笆後的形勢,我知道人哪兒去了。
村民們那叫一個厲兵秣馬啊,騾子、驢子、糞叉、獵弓都拉出來,連耕田的黃牛都雙角綁上利刃,低頭衝著我們蓄勢欲發。我們驚愕的站定腳步,他們發一聲喊,幾乎把我們亂刀擒下:“兀那官兵,敢串通北虜來殺人?受死吧!”
我不希望再有傷亡,趕緊一手按住登樂爾、一手按住約伯,跟村民們解釋我不是官兵,是反賊那兒來的。他們更怒:“兀那賊子,官賊都是一路的。殺啊!”我隻好情急高叫:“我、我是綠眉!”
這叫聲倒有效,村民暫時住了手,道:“綠眉?綠眉兵聽說還挺仁義的。你真是綠眉?”
“是是。”我連聲答應。
“但綠眉後來也亂殺人了,殺了好幾個村子!”有人道。
“那是官兵嫁禍!”我急得口不擇言,“你看,我們如果真的亂殺人,剛剛就全力跟你們交戰了,何至於不斷拜托你們住手?”
“那是因為你打不過我們。”回答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