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64章 勝未足喜2(1 / 3)

箭離弦。

那個人好像愣了一下,手好像想抬起來、撥開這支箭,但箭已到他的麵門,穿了進去。

他仰麵倒下,腳還插在蹬裏。坐駕人立而起,慌亂的蹦跳。他連人帶馬滑到山溝裏。

整支騎兵隊亂了,終於潰走。

我手臂垂下來,看著自己的手。這雙手,殺了人。

終於,當麵鑼對麵鼓的,殺了一個鮮活的、還可以活下去的人。

我手腳酸軟,癱在地上,一雙有力的手臂拉著我:“侍郎,侍郎。”

我起不來。我已是一攤爛泥,不要拉我。

他轉而抱住我:“你怎樣了。”

“我將為此付出代價。”我喃喃,“我做了我所厭惡的事。”

“如果你是女子。”他在我耳邊大聲道,“我會保護你。但你是男人,振作起來。”

腦瓜子被他震得發疼。我回頭,看到登樂爾那種粗糙而英俊的臉。如果我是女子,會嫁給他嗎?不,我渴望的是另一個人,沉默、但知道什麼時候說什麼話;博學、但絕不在我麵前賣弄;有情趣,寵著我,隻愛我一個。

我歇斯底裏笑起來,笑完,抹了把臉。米娜看了我一眼,我什麼也沒有說。

我已經不知道說什麼好。

死者已矣,生活還要繼續。活著的人再一次聚攏來收拾戰場。我射殺的那位軍官,他們想把他的鎧甲剝下來用,掀下麵罩,我覺得那張臉似乎有點眼熟,但被箭射碎了,也認不真。我茫然的看了一眼,想要走開,腳步卻又忽然頓住,拿起他的手仔細看看,再看看他被射碎的臉。

鼻梁碎了,眉骨還在,麵頰碎了,下巴還在,但我不記得,這張臉上,除了出奇英挺的鼻梁,還剩什麼特征?我也從來沒費心去記憶他的手掌有什麼特征。

一麵旗幟落在地麵上,旗幟上繡著“方”。

我一直沒有注意看旗子上繡的是什麼,看了也不會在乎。當時情形太危急了,不是你死就是我亡,再說,天下姓方的人也這麼多。

每次跟他見麵,好像都很匆匆,我聽說他在北邊駐紮、我也見過他帶兵,但我從沒想到,有一天,我會麵對一個親手殺死的死屍,辨認不出是不是他。

“是你嗎,方錚?是你看著我的箭飛向你的麵門。你看清了我的臉嗎?如果沒有看清,你是不是會死得安然一點,或者不?”我在心裏默默道,把他的手放開,“安息吧。”

他的手,落到泥地上,很快也會變冷的,像鴻喜、那個不知名的村民一樣。他騎的馬運氣真好,沒有受什麼嚴重的傷,轉過身來,用嘴輕輕的碰碰他,也許是他騎過多時、已經有感情的舊騎。我拜托旁邊的人幫忙,把他的身體打橫托上馬背,拍了下馬屁股,它馱著他走了。如果是老馬,應該識途?我希望他能回到營地,會有人把他安葬。

為了怕被打跑的官兵再回來報複,我勸鄉民們暫時搬走住。誰的一家一當、一磚一瓦,置起來都不容易,再說如今這世道,搬又能搬哪裏去,還不是如野人般暫時上山。我有心叫他們去找林紫硯,但這小猿人上次生了我的氣,還不知轉沒轉過來呢,再說,山程也太遠。幸好鄉民們以前躲山賊、躲北虜、躲官兵、躲土匪,離家也不是一次兩次了,輕車熟路就包紮傷者、埋葬死者、檢點家產、準備上路,隻是難免有人發怨言:“以前打不過兵匪,逃也就算了,現在難得打個勝仗……”

“如果我立穩腳跟,一定盡力回來,保護你們。”我莊嚴保證,胳膊上忽然傳來一陣火灼般的疼痛:“喂,輕點兒,疼……”

米娜還真是用火燒過的小刀割開我的皮肉,挑出半個指甲蓋那麼大的碎鐵屑,不知刀鋒還是劍鋒:“受傷時怎麼不喊?現在不幫你挑掉,以後還有得你受的呢,閉嘴!箭雨裏跳來跳去時沒見你這麼膿包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