跟我猜的一色一樣。我點點頭,覺得臉上有液體滑落,心下大奇。阿斌說的話沒什麼特別的,我何致於哭出來?不覺回手碰了碰自己的臉,才明白了:我見到阿斌臉上結著冰花,其實我自己又好到哪裏去?這雪洞安穩保暖,冰花受我們熱力所噓,難免化成水。我隻怕整個雪洞也會融,四壁摸了摸,倒幸好我挖得夠大、雪層也夠冷。我們合衣躺在裏麵,靠臉的雪固有點酥融,其他地方倒不妨。我放了心,縮回手,繼續抵回阿斌背後運功,一邊又問:“你躲到這邊來,便堆雪人玩兒?”
阿斌語氣中罪責更深:“是屬下該死!屬下見陽光把雪照得酥軟,捏起來手感很好,竟突發奇想,要捏我們民眾國一個士兵的模樣,在這裏守著雪山。未曾想塑完了他的頭、要找個黑東西給他當眼睛時,一挪步子,就挪不開了,原來腿腳站著太久沒活動,凍上了!屬下自己考慮不周,竟連累大人!屬下……不如死在雪地裏也就算了!”說著,竟哭起來。
“止住止住。你熱淚滴進雪洞裏,要害洞融塌嗎?”我忙喝止,又問,“腿腳縱凍住,你當時嘴巴總沒凍上。怎不高聲喊叫?萬一有人聽見好救你呢!”
“屬下……聽說雪山上喊叫可能會引起雪崩,知道大人和向元首還在山道上,隻怕連累你們,一人做事一人當,死便死了,怎能隨口亂喊。”阿斌低低回答。
所以,當時他是抱著必死的心意,默默舉手行了個軍禮嗎?我感動著,又問他家在哪裏、家裏還有什麼人,他好像說了他老父親還健在,生母去世了,二娘、三娘都在,有兩個兄弟,其中大弟並且已經生子,所以他們家不用他承嗣……似乎是這麼說的。
我有想過“為什麼要談什麼承不承嗣的問題”,但是沒有開口問他。我一定是在那時就睡過去了。
睡夢裏我有一種特殊的恐懼,像是窒息似的,不知道我敵人在哪裏,但確定知道我要失去什麼,這種焦慮叫我命令自己不準睡、必須馬上醒過來。
於是我陡然驚醒。
雪洞昏黑,隻有我們頭部側前方的地方稍微光亮一點兒,陽光從那裏穿透了較薄的雪層。
哎呀陽光!
我高興的仰了仰脖頸,全身酸疼,胳膊麻木得像長了鏽的鐵棍。不過活下來就好。我努力抬起手,把那裏打通。嗬燦爛幹淨的早晨,空氣冷得像生命一樣鮮旺。我鑽出去,拿起我的劍,拍打劍上結的冰雪,順便叫阿斌也鑽出來。
阿斌示意我把劍交給他,我想他是要幫我拍雪,就給了他,自己則轉幾個方向查找多馬店到底在該死的哪兒——嘿,我看到它了!這小東西,半夜裏一點都看不見,太可惡。以後我如果掌管它啊,非命令它在晚上點燈不可,哪怕隻點一盞呢,旅行者是會多感激啊……
“阿斌,我們可以回去了!”我回頭向阿斌報告這個好消息,正好看見他打掉了劍鞘上的冰層、拔出劍,把劍擱在自己的脖子上。
我隻好辛辛苦苦再運功、遠遠把他轟一個大筋鬥,再跳過去質問:“幹什麼你這是幹什麼?!”
他不回答我,光致力於把劍拾起來,繼續未竟的自殺事業!我隻好跟他搶。搶來搶去,兩人跟劍都摔進冰洞裏,我一屁股擋在劍前麵,他眼看搶劫無望了,抽嗒嗒哭起來:“大人,為何不讓我死?”
“為什麼要讓你死?”我無力問。可不可以先給我個像樣的理由啊?也不枉我白救他一晚。還有,能不能別再哭了?他哭起來很醜好不好。
“大人,您……是女的。”他低著頭,這麼寒冷的天氣,臉卻紅得像火燒。
我愣了愣:“啊,你知道了?”抱了一個晚上,雖然衣未解帶——好吧好吧我的衣帶是解了——唔,這麼說,他知道了,那又怎麼樣?
“我會以死來保守這個秘密,並保護您的名節。”他認真的說。
啊,這可以解釋他為什麼今天早上起來尋死。昨晚他當我是侍郎大人、代元首,我要救他,他就乖乖讓我搭救。不過睡著睡著他發現我是女人了,於是他就非死不可了。是這麼個邏輯嗎,像謝娘救了河白後非得投水一樣?我呸!我是男是女,都與別人無關,尤其與性命無關。
“哼,原來我有名節。”我慢騰騰道。綺君為我而死、長公主為我而死,我卻跟厲祥有夫妻之實,並且在明知他是厲祥後仍然委身於他。這樣的我,還有名節?
“啊?”他聽不懂,抬起眼睛看我,眼神像黃光一樣無辜。
“名節這個東西,我不懂。但我活在這個世上,是要你們都活著才有意義。我救了你,你的命就是我的,我叫你活你就活……”猛然想起悄沒聲息、在我最需要他時離去的約伯,我腔調裏平添三分煞氣,“我沒叫你死,你倒敢死給我看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