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塔莎親自絞了水,給我擦手擦臉,那水是涼的,她道:“凍狠了的人,先用涼水緩一緩,才可受熱的,不然皮膚吃不消。”說著,竟要替我解了衣襟擦。我跟阿斌同時出聲阻止。頓了頓,我抓著她手腕笑道:“我自己來。”阿塔莎便不堅持,隻道:“汝們漢人靦腆。”這房間本就有個偏屋的,我便進偏屋去,掩上門,自己擦拭。小二已備了涼、熱兩種水,擦罷涼水,全身已經火辣辣的燒起來,再用上溫暖的水,毛孔舒適不已,我隻聽阿斌在正屋裏同阿塔莎鬧別扭:“土司大人,不敢勞動您!”
阿塔莎正色道:“汝與程昭然不可相比:他武功好,筋骨未受損,自行擦拭即可。汝修行微末,凍得如此,自己如何照顧得過來?不讓吾救治,落下病根,汝回中原去也要挨苦頭的。”
便聽衣裳掀動的聲音。阿斌是真臊了,哀告道:“土司大人您金枝玉葉,小的真不敢勞動。您——就叫小二哥幫忙我也就是了。”
“雪山的子民受傷,泰半是吾治的,汝既是程昭然的同伴,便是吾的朋友,不用多言。”阿塔莎一口堵住他。小二也在旁邊笑道:“我們的手勢都及不上土司大人,你不用推辭了,好好謝過神恩便是。”
那邊隻剩下水聲,片刻,阿塔莎緩緩道:“放鬆些。汝等敬重我,是因在吾身上看見神的大能;吾愛惜汝等,是因在汝等身上看見神的慈願。若非為了照顧汝等,神不必降下一個吾,吾與汝等之間的相愛與守護,便是侍神。所以吾照顧汝,也是侍神,汝不必惶惑不安,但願今日能在汝心中灑下更多神的光明,吾等諸人也便都替汝歡喜。”
這番話好不動人!料阿斌從此縱不投靠雪神教,對雪神也多了無限敬慕。我想我們軍隊以後再做宣傳,卻須向阿塔莎這篇話學習,我們雖不樹立一個神、不叫人們對神俯首帖耳言聽計從,但信仰、宗教,卻有相通之處。頭頂的星空、至上的神、心中的信念,它們都光明與崇高,所以即使此刻困苦、你仍願意秉持它;即使勞心勞體,你仍願意侍奉它,因它許給你精神的愉悅和未來的希望,這份愉悅和希望,可以讓人做出他們平常不會做的事。眼前的饅頭和未來的希望,也許他們寧願勒緊褲腰帶選擇那份希望呢!
如果用這種方式號召人民反對厲祥,算不算哄騙了人民?我撓了撓頭,算吧?畢竟我沒有百分之百的把握讓他們以後吃飽穿暖萬事如意。但如果未來我仍不能讓人民幸福,我願意敞開雙臂請他們推翻我、再找其他一班子能讓他們幸福的人。我想厲祥是沒有我這樣的肚量的。所以我用我的人馬去代替厲祥,也不算太過份?
我想著,擦淨了身體,穿回衣服,推門進入正屋。
阿斌也已經擦好了,氣色果然好許多,臉上紅通通的,不曉得是熱了、還是激動抑或害臊。客棧老板叩門進來,端進熱騰騰的一個瓦罐,還有一個黑乎乎的小瓶子。
阿塔莎叫他們從瓦罐裏舀出湯給我們喝,解釋道:“七寶參湯活血補氣。”用從那瓶子裏挑出半透明的灰色藥膏來,給我塗在臉上。我貪饞的大口喝湯呢,她的手抹上來,我總不好意思邊喝邊要她侍候我的,戀戀不舍放下碗,對她拱手道:“不用塗藥了,我現在挺舒服的,喝了湯、吃點東西、再睡一覺,準保能全好了。”
“好什麼?”阿塔莎笑起來,“汝的皮膚本來多好的,現在可憐凍成這樣,不替汝治好,回頭汝的人怪雪山上給汝毀了容,吾怎生分辨?”
我猜我的臉狀況也不是很好,風吹久了就麻了,等暖和過來,又是癢又是疼的,不知皸裂開多少口子,我試著碰一下過,沾了血下來,且痛得呲牙咧嘴的,隻好強忍著癢疼,碰也不碰,料想這種傷總沒有刀傷劍傷嚴重,養一養,總能痊愈。
說到底,就算因此毀了容,又怎麼樣?女為悅己者容。我還有悅己者嗎?哈哈!我真的不在乎這張臉皮。
“你不如給阿斌先抹吧,他還沒娶親呢,相貌要緊的。”我嘴巴努一努,把阿斌拉來當擋箭牌。啊,這湯真好喝,我繼續喝。上什麼藥嘛……
話說,阿斌的皺紋根本也是被她強迫麵壁時凍出來的吧……
“吾甚覺他長了皺紋更好看,”阿塔莎回答,“跟汝不同。汝別動呀,再鬧吾可要生氣了。”說著,到底塗了我一臉,又把整個瓶子放在我手裏,笑道,“雪山上世代相傳的凍傷膏,汝多用個幾日,必定好了。現在去休息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