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啊!”她蛾眉一挑,掩著口笑,“他是個有趣的家夥,不然您以為妾身有多賤,人盡可夫?嗬,是要遇到有趣的人才同他找找樂子,這就同一般的賤人有所區別了。大人您說是不是?”
我都不知道她這話是真心的、還是反諷,隻能訥訥道:“這些日子,又是戰場、又是山野叫你忙碌,你辛苦了,我——”
“不辛苦。”她的皮膚明明都曬黑了,可是堅決搖頭,“我很開心,不然不會替您做這些苦役——就算是您也沒這個麵子的。”大笑起來,“妾身隻是為了自己。”
她從前一口一個妾身,端莊裏透著陰冷,如今說話隨便得多,偶爾還是這般自稱一聲,反見瀟灑。
我越發的難以理解:“你究竟是怎樣的人呢,陸夫人?一般人畏懼的辛勞、苦行,你覺得開心;一般人難以啟齒的****,你也覺得開心。有時候你像聖母一樣聰敏識大體、堅忍體貼,有時候又像、像——”
“比窯子裏的姐兒還無恥。”她替我說完,點頭笑,“這都是我。男人一般去做一番事業,讓別人都讚頌我,我很開心;炫耀我性別的魅力、尋找肉體的樂趣,我也很開心。這樣的我,是什麼人?”
她忽然挽起袖子,也抓起我的手,把她的手腕放在我的手腕旁邊。我給她劃的十字、還有我自己腕上的十字疤,都並排呈現在我麵前。
“我們都是背負著罪,卻還不肯死,能夠笑時還要讓自己多笑一次的人。”她輕聲道。
我慢慢縮回手:“你想去?”
“是的,想了很久,覺得去一去也好。”
“方芪未必可托終生。”
“蜉蝣朝生暮死,這刻不知下刻事,說什麼終生。”她答。
“去吧。”我道。
陸夫人走了,龍嬰他們也準備出征。我內傷未愈,沒有能力陪他們去,想送一件珍貴的東西祝他們馬到成功,想來想去,隻拿得出水玉的肉脯:“我很重要的人送給我的哦!我自己放到現在都沒舍得吃哦!你們吃了,這戰好好的打!”我連勉勵帶威脅。
“水玉姑娘做的啊?”龍嬰一瞧袋子就猜出來。
“哎哎?你怎麼知道?”袋子是草原最普通的土布,上麵也沒繡名字啊。
“他早收到過了。”龍嬰衝沈虞孫一努嘴,“當場就分給我們吃了。”
“什麼時候收到的?嘎,什麼時候?”我扭著沈虞孫,硬問出來,屈指算算,恐怕還在寄給我之前。咄,這重色輕友的水玉!如今情人比主子重要了。她曾是我身邊多好的丫頭,如今也就是個普通女孩子罷了。我把肉脯沒好氣往桌上一丟:“行了,我最小氣,收到現在。你們這群家夥現在就分了吧!”他們餓虎撲食,一掃而光。
分別是這樣隻有吵鬧和笑、沒有眼淚。他們離去時,旗子鮮明、人馬精神致致,怎麼看怎麼都是必勝之師。我感慨著回到房裏,倦了,手支著額頭打了個盹。
簾子忽然開了,寒風吹過,有人進來。為什麼事先不通報呢?我警覺的抬起頭,隻見是陸夫人,渾身竟然濕淋淋的。“你怎麼回來了?路上落水了麼?”我想問她,沒開得了口,她已經福了我一福、笑道:“幸免一辱。如今回‘不足天’複命去,與神君作別。”
我發現她身上不是水,而是血,大叫一聲,醒了,原來是個夢。我心裏突突跳,“咚咚”有人跑來,來不及叩門,慌急慌忙告訴我:“葉音說,他在俘虜中認出了一個隊長,曾經在大內共事,他覺得那是絕對不會投降的人。他叫大人小心。”
我的耳朵裏嗡嗡嗡響,心底有個聲音不斷大叫:“方芪!方芪這小子反間!?”眼前像升騰起白茫茫的霧氣,水壺咣咣的沸騰要炸開,前途漆黑凶險,都是血。
但我自動把自己分成了兩半,一半隻管去驚恐、慌張、憤怒,另外一半卻用堅硬的玻璃板把前一半隔絕在旁,出奇冷靜的叫人,持令箭,下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