登樂爾模樣粗獷、性格卻細膩,當初官兵的毒計根本就沒困到他。隻不過看我們兩支援軍未至,他被僵在那邊,無法動彈,如今他徐徐舒展開了手腳、又跟我們取得了聯係,也要取道劍壺關來看我,如今也在路上。
我有這麼多的兄弟、戰友,趕來為我送行,夫複何求?至少比陸夫人已經幸運很多。陸夫人的下場,元城破後我們問出來了:方芪替我們做事,被發現了。發現此事的正是陸夫人夫家的長輩、最近被朝廷派來鎮守元城的都統大人。陸都統深恨陸夫人,命方芪設計擒下她,揚言要將這賤人浸豬籠、浸到半死不活再拉出來點天燈。陸夫人何等機敏的人,一見勢頭不對,懷中掏出銀妝刀,毅然自刎,逃過了折磨,但屍體仍然難免受辱。我們事後再怎麼設法也沒有找回她的全屍。不過方芪在亂軍中奔逃時,也被踩踏而死、死無全屍,跟他一同下場的還有韓統領。這之中的因果是非,又有誰說得清。
陸夫人死後曾托個怪夢給我,說她要回到不足天去了。天有九重,其一名為不足。她是那裏來的、又回那裏去?那受她幫忙過的我,也是天上來的嗎?死後將要回到那裏去“複命”?
如果是這樣的話,我想把人間的任務做得再完整一點,免得回去時,心裏空空的留下遺憾。手頭就有一件事,我知道即使我虛弱得快要死掉、也是可以做的。
“等我死後有勞你了,至於現在,幫我把林紫硯叫回來吧?”我對孫白臉道。
她瞪了我一眼,嘰哩咕嚕罵我性子怪、把性命當鹹菜皮胡亂糟蹋、是醫生的惡夢,但到底幫我把林紫硯叫了來。
“那根雪蓮莖,燒了吧。”我勸說林紫硯。
林紫硯不知道我說出這句話,愣了愣,矢口否認:“什麼呀,那東西?我早丟了——”
“不,你沒有。”我溫和道,“她說,你如原諒了她,便把此物燒化。你原諒她罷。”
林紫硯扭著脖子、嘟著嘴唇、回避著我的目光,擰著擰著,忽然爆發出來:“為什麼要原諒?她說為了我好、為了她自己的族人好,算她說得對,那是另一回事。我有權力恨她的,我為什麼要原諒?我恨她,她永遠也推托不掉的。我如果原諒她……如果原諒,那她就真的跟我沒關係了。我,跟她之間,就真的什麼也沒有了。沒有了呀!”他猴子的小臉,整個皺縮起來,看著怪滑稽相,但那份撕心裂肺的痛楚,卻叫鐵石人看了都動容。我勉力抬起手,輕輕撫摸在他的腦袋上:“愛她就讓她走吧,林紫硯。”
林紫硯把臉埋進我的袖子,大放悲聲,像個孩子知道他再也得不到他心愛的玩具,他已經什麼辦法都沒有了,隻能接受現實,那末親手把美夢埋葬之前,非得這麼任情任性的哭一次。
我一直撫摸著他的頭。
他終於抬起頭來,兩隻眼睛又紅又腫,咬了牙,在腰間最隱蔽的處所掏出那枚雪蓮莖,最後看了一眼,走到火爐邊,啞著聲音鄭重道:“阿塔莎,我林家堡主原諒了你。”鬆開手,他讓它落入火中。
我心中又是一陣鈍痛。厲祥厲祥,小小的林紫硯尚且懂得放手、給彼此留一份尊嚴與回憶,可你不懂。你從來不懂。
火裏忽然爆起奇怪的聲響,林紫硯閃目望去,道聲:“啥玩藝?!”猴縱起來,連火鉗子都顧不上拿,伸手就在火裏撈出什麼,“噫呼啊呼”燙得把那東西拋來拋去,手上的毛已經燎去一層。
雪蓮莖燒化後,裏麵竟有個銅管子。林紫硯把管子打開,裏麵滾出兩粒蓮子般大的藥丸,碧綠青香。
“好香……藥丸?”林紫硯偏著腦袋想了想,看看我,猛的抱著藥丸衝出門外,片刻後,跟孫白臉一起回來了。
孫白臉已經激動得成了一張大紅臉:“聽說雪山上有救死扶傷的雪蓮丸。是這個吧?哇,一顆可以救半條命。侍郎,你這條命有救了!”
吉人天相福大命大,我這樣都有救?不是不開心的,但我先看一眼林紫硯。
“一樁姻緣,兩個半條命……對,我跟她兩清了。”林紫硯點了點頭。我跟孫白臉都答不上話。
她非要他原諒她,才肯把靈藥送他。她是逼他同她兩清。明敏的女孩子,斬釘截鐵,毫不容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