吐也還罷了。草原上的鍋子、罐子,哪個沒有煮過攙奶的食品,水玉可是一點奶氣都不能沾的。這個鍋子是唯一一個米娜找出來的新鍋,被公馬紅一搗蛋,又不能用了,米娜氣得命令公馬紅自個兒到百裏外的漢人聚居地集市買新鍋子、還有大米與麵粉來。公馬紅趕到那兒,那兒的集市卻換地方了,公馬紅隻能再往遠了趕,“等拚死拚活買回來,水玉姑娘又能喝奶了。”他雙手一攤。
“因為連累你,很不好意思,所以吐了也硬往嘴裏灌,灌啊灌的,就不吐了。”水玉臉紅紅道,不知是熱了、還是兩碗酒喝的。
我不能喝酒,隻坐在旁邊衝他們一昧的笑。水玉給笑得毛毛的,公馬紅偏還倒了滿滿一碗酒敬她:“難為姑娘硬把不愛吃的食物都改過來,公馬紅要敬您一碗,不喝,就是不原諒我!”
“大人,你看他呀。”水玉往我身後躲。我笑道:“什麼?我沒看見。”索性避席逃出門,反手把門一掩,看著墨藍天空飄下的紛紛大雪,輕鬆的籲出一口氣。
“其實你自己也知道的是吧?”孫白臉走到我身邊,坐下來,耳語般低道,“你雖然活過來,身體畢竟受影響,今後恐怕不能壽終。”
“嗯,我猜阿塔莎也看出來了。”我答道。阿塔莎握住我的手腕、望向我時,有吃驚和惋惜。“其實誰能知道自己的壽數呢?今日活過來,已經很好,以後都不重要。”
那個屋裏麵,其樂融融,酒過三巡,爐火正旺。不但阿塔莎,連周阿熒大概都已經看出來,但大家都不說。為何要說?此刻大家都活著,豈不是已經很好。我腳尖在地上輕輕的點著,嘴裏哼著歌。
遠處,林紫硯的身影掠過,在領著眾猴巡察兵營。自從官兵偷襲後,我們現在的一切措施都比從前嚴格,這種程度的巡察當然也擋不住真正的高手,但世界這麼大,真正的高手能有幾人?即使厲祥親來,蕩平一個兵營、還能蕩平第十個?殺死一千人、還能殺死第一千萬?我們防的是奇兵、伏軍、連環計,不在乎什麼高手。戰爭是群體的藝術,一兩個人再利害、也不中用。我想厲祥也知道這點,他根本就不會來。
“他很可憐。”孫白臉在旁邊歎氣。
“什麼?!”我心裏一抖。
她的嘴唇也抖起來,一邊怯怯後退,一邊道:“我說,林堡主,不是很可憐嗎……”
“哦。”我鬆口氣,仍然詫異,“你為何這樣害怕?”
“你、你剛剛忽然好像要殺了我一樣。”孫白臉的語調裏都帶了哭音,“我說錯什麼了?”
我愣了愣。她說錯了什麼?她說“他很可憐”,我陷在自己的思緒裏,一時以為她在說厲祥。
厲祥確有可憐之處,我自己也這樣說過。那,當另一個女人這樣說時,我又為何想殺了她?
我不能理解。
“你整個人,別看平常多好說話,一下子會變成一把劍。”孫白臉躲開,“我不再惹你了,你是戰士,跟我這種小醫生不是同類人。”
真的嚇到她了,我很抱歉,叫住她,解釋:“我完全沒想到林紫硯哪裏可憐。他是大丈夫,今後前途無量。年輕時有點點挫折,分分合合,都屬正常,他仍然是個聰明善良有擔當的人。”
“嗯。”
“至於剛剛,我理解錯了,以為你在說別的人。”我歎口氣,“我不爭氣,心底也會藏著恐懼,一被觸發,有所流露,請你多擔待。那不是針對你的。”
“能讓你畏懼的……是什麼人?”孫白臉仰首望天,想了想,“我但願我永遠不要遇到。”
她說得對,我但願天下所有女孩子都不要遇到。我不是正為了這個目標努力嗎?厲祥、還有他的朝廷,我要連根毀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