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一個人說了不算!”他們這次聰明了,以我之矛攻我之盾,“我們投票、走程序,並且請示軍事緊急狀態下的負責人……”
好啊!走程序好了。製訂法規的人不采納我的意見。沒關係。我們有私報呢!
來吧,讓我們在私報裏一次次的問,官兵來、剃一次頭,民眾國軍隊來、再剃一次頭。被兩邊剃刀逼牢的邊境人民,是不是太可憐?
寧死不屈的英雄,當然很好。但是大多數人民,有沒有權利,隻做一個平凡卑微自私的人民而已。要求每個人都當英雄,是不是可能?我們可不可以給平凡人也指一條活路?
章明道自始至終堅定的站在我這邊。他如今在教育司裏,已經頗有地位了,許多學生、學者、甚或沒什麼學問的人,都喜歡他、願意聽他的。許多私報和書籍都是借助他的幫忙才蓬勃發展。他一直很激進,於是也招了很多人恨。某次,有人吵不過他,在大街上攔住他,抬起拳頭就是一頓狠揍。章明道也沒還手,從地上爬起來,擦了鼻血,笑笑,對圍觀的看客們大聲道:“這位老兄聰明著呢,選擇揍我,而不是刺殺我,你們知道為什麼嗎?——因為他也知道,即使殺了我,也不能壓服反對的聲音,反而白白成全了我的聲名。大家會想:講道理不行嗎,為什麼要殺人?呀,因為沒道理,所以不得不從肉體上消滅敵人呀!”張開雙手,“其實你虧了,萬一我心胸沒這麼豁達,今晚回去一想不開就死了,人家還當你幹的,你不白擔一個肉體消滅的惡名?”
眾人一頓哄笑,那打人的心裏也虛了:“不、不興這麼訛人的。我就打你,又沒殺你!誰、誰叫你說的不像人話,還不肯改。”
“也許有一天,我也會覺得我的話不對,該改,如果別人能拿出更好的觀點說服我。至於目前,我仍然堅持認為你的話是狗屁,但我也不會殺你的。”章明道眨眨眼,“我不同意你說的話,這是一回事;你有自由說話的權力,這是另一回事。”
“胡說!你明明叫‘風聲報’撤我的稿,就仗著你跟主編熟、你官比我大!”那人眼都紅了。
“怎麼會是我!”章明道跳起來,“我巴不得你的聲音比我叫得還響呢!——我官比你大,你都有權力大聲放屁,那推而上之,我跟比我官大的人吵起來,我也還是有權放屁。多麼好?我怎可能壓你,做下規矩,讓以後我的長官援例壓我?!你當我傻?”
打人的拳頭放下,愣了,想了想,抱著他嚎啕大哭。三個月之後,他跟章明道成了穿一條褲檔的鐵哥們。
章明道的名氣,就這樣從南傳到北、從東傳到西,見過麵沒見過麵的,聽到他的大名,少不得“嗐”一聲:“那個章明道呀!”
這麼個風雲人物、狂徒、硬嘴殼兒,鐵了心的站我這邊,你說有多大份量吧!漸漸的民心越辯越明、往我們這邊倒了,當權人物也考慮修改規則。普通的百姓,有權優先保證自身安全,沒有“變節”一說。但如已經宣誓效忠民眾國、或承諾替民眾國做事,反過頭來又倒打一耙的,則需承擔相應責任,視情節,由法司軍事庭判決入獄改造、到死刑不等,嚴禁所謂“當場處死”,以防冤假錯案、又或罰不當其罪。
這個改動,我覺得可以,周阿熒也批準了。他曾誘惑我說:“你既想大家按你的意見辦,何不當主君,一言九鼎,豈不方便?”我知道他想我當頭兒之心不死,問題是我又沒信心確定自己一定是對的。萬一不對,我硬要人辦了,結果辦得不好,人民生起氣來找我的麻煩,我便大大的不方便也哉!還是如今這樣的好,我滿嘴敞開了講,聽與不聽,大家裁定,錯了,板子也敲不到我一人屁股上。
我根本就是這樣一個膽小的無賴罷了,還是閑雲野鶴的地位適合我。“趕明兒,章明道,我說要不我到你身邊當你助理好了,比代元首旁邊當助理來得省心!我喜歡你這地兒。”我笑嘻嘻對章明道表白。
“你醉了。”他溫和的從我手裏把杯子奪走。
“嗯?”我認真的想了想。為了勝利,我們打算慶祝慶祝,慶祝不可無酒,所以桌上有酒。可我知道自己酒量窄,沒怎麼喝啊!好吧,也許想到閑雲野鶴的時候多喝了那麼兩口……我又想起從前的某一天,我也向往著掛印歸隱,用了那麼多力量爭取,結果被某人哄進娃娃屋玩兒。
老了。隻有老人才想起不如意之事,借酒澆愁,直至酒入愁腸愁更愁。喝到唏噓時,鼻涕一把眼淚一把,覺得自己的命運多麼傳奇而跌宕,重複一百遍都不會膩的。其實呢?誰要聽。
我要潔身自愛、保持風度,確實不可以往醉鬼的道路滑下去。“你說得對,章明道。不喝了。我們想點別的方法來慶祝。多好啊,我沒聽周阿熒的,用自己的方式做成功了,這都多賴你。嘿你真該看周阿熒的表情——”
“你真的這麼開心?難道沒有想過,我是來害你的嗎?”章明道手托著下巴,若有所思的看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