更重要的是,這種條件,一點都不像是厲祥會開出來的。他的性格不是該剛愎自用、打到最後一滴血才對嗎?我們核心的幾個智囊人物開了個會,結合細作傳回來的情報,分析結論是:再打下去,影響到皇帝的享受了。皇帝迫切想和平,哪怕地盤小一點呢。隻有和平才能保證他削減軍費、保證宮裏的奢靡開支。
真是個叫人無力的理由。
我們還沒有決定是否滿足他這個無恥的心願,他通過孟費,主動放回七萬名俘虜給我們,還說如果願意和談,所有的戰俘都好商量。
這擊中我軟肋。人命啊!不過和不和談、休不休戰,我說話也不算的。最後還是決定,談談看。可怎麼談呢?邵老頭願意作為中立方,給我們提供和談的地點。而談判人員,厲祥又點名要我,說隻相信我。
好吧,我想我確實是比較合適的人選。但奇怪的是,這一回,周阿熒他們也沒有太費力的攔阻我。他們都不再想我當什麼頭兒了,覺得我是可以去冒險、去犧牲的人員嗎?不是自傲,我總覺得他們舍不得我,他們的眼神後麵藏著別的理由。
直到我終於捉住向予在看一份報紙。
《風聲報》,民眾國最有影響的幾份私報之一,也是章明道有份參與的激進派報紙,每月四期。向予手裏這份明顯老了點兒,是舊報,折邊兒毛著,顯見是時常被拿出來閱讀翻折、給磨的。我劈手奪過。
向予倒沒搶,隻是歎了聲。國內發生了什麼大不了的事,要他歎氣?新新!我看那報紙上他翻的那一頁,奪目便是這麼個標題:《有幸與程侍郎、蛟帥、章先生共飲》。
私報就是私報嘛,標題這麼粗淺,給飽學儒士們看到非批得一文不值,好處是誰都能讀懂。我接著向下看,內容跟標題比起來也高深不到哪兒去,整個就一街頭茶坊口談記錄:
“我等今晚何其有幸……蛟帥比傳聞中更瀟灑……”
好麼,這是誇向予的,他再謙虛,看到這個也不至於歎氣。我再往下:
“……程侍郎沒有傳說中那麼完美,臉上、手上有不少傷痕,但這些傷痕不但無損他的容顏,反而令他更有魅力……”
呃,我本能的觸了觸臉頰。手腕上有較深的傷疤我自己知道,臉上呢,額角、下頷,也留下兩三道淺淺的傷,怎麼都恢複不了,我不靠這張臉嫁人,所以也沒往心裏去,但想想也不至於“更有魅力”什麼的。謬讚了謬讚了……
哎,一看到說自己的,就不由自主細看、細想,把自己多當一回事呐!丟人。我一目十行再往下看。
後麵也沒說什麼了,就介紹了番那晚上的事,喝酒吃肉、高談闊論、舞劍撫琴……“侍郎總是平易近人的樣子,很和善的傾聽著我們,時時微笑著。這種微笑仿佛月光,再溫和,畢竟高高掛在天上,那份皎潔令人不敢伸手觸摸,隻怕褻瀆了。到最後告辭,我們也沒敢問出大家最關心的那幾個問題:您是男還是女、您愛的是誰?您沒有多少年壽命了,是真的嗎?”
我讀到這裏,停住。
“我也看出來了。你太糟蹋了身體,看來不得壽終。”向予輕聲道。
那末大家都知道了。所以呢?
“為師的力量、你的力量,還有土司靈藥的力量,都無法讓你的丹田重新回到最初的完好狀態,但是有一個人可以。”他道,“你其實愛過他、現在也仍然愛著他吧?那個人。”
我的臉色一定變得煞白了。我覺得我的血液全都降下去,血管空空如也,雪般的冰冷,從頭頂心蔓延到手指。
“愛一個人是很為難的事,不管那個人做沒做過壞事、值不值得原諒,這份感覺像毒藥一樣。我不能將王丹桂從心裏抹去,也許你也不能。”
“哦。”我嘴裏蹦出來的這個字也像雪一樣冷。他瞎了眼、不爭氣,不代表我也不爭氣。他在這事上犯不著推己度人。
“皇帝這次和談,如果是陷阱,為的也隻是捉你。如果他能救你性命、你又還愛著他,你就去吧……”
“這像話嗎?”我冷冷道。
“不像話。但是你的性命——”
“我還能活多少年?五年、十年?那如果他把我捉去,就把我侮辱至死呢?捫著胸口想一想,你們的心被狗吃啦?!我為了你們好,幾次把命都搭上,你們為我呢?為我好,嘿,把我送出去!送到那、那——”我一口氣順不過來。胸好痛,這口氣堵到了心上。我幾乎就此死過去。
向予忙著幫我捶背順氣:“不行就不行。算了就算了。當我們想錯了,別氣別氣了。”
“怪不得,把河白叫來陪同!”我喘過氣,仍然恨得一字一頓。
河白這廝,派在星博做城守,頗有政績,巴巴的說要調來跟我談判,我就覺得奇怪呢!敢情是要拉皮條,覺得河白有天份,知人善用呢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