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不答話。
我頭發被他剪得那樣短,梳不了任何發髻,他甚至沒費心給我梳假髻,隻是為我描了眉。
在為我描眉時,他小心翼翼捧著我的臉,對我那樣關注,比我自己對我的臉還關注些。如果在我的記憶中隻截取這一段讓我保存,我會當他是世界上最好的夫君。他這樣愛我。
可他一點都不尊重我,將我踐踏成腳底的泥。隻要我馴服他、順從他,同他一起墮落。他已經沒救了。我恨恨的瞪著他,眼裏幾乎能飛出刀子給他。
他放下眉筆,挽起我的手,把我像小娃娃一樣牽出去。
滿堂高燭、重臣顯貴,杯盞交錯、笑語喧嘩。我一出去,所有的聲音忽然停止。他們的目光凝在我身上、他們的筷子停在半空。
“奴隸一般狼狽的短發、女王一般不服輸的氣焰、刀子般明亮的眼神、娃娃般任人宰割的身體。”厲祥在我耳邊對我說明,“你知道這一切組合在一起有多吸引人嗎?他們被你迷住了。你立下那麼高的誌向、做下那麼多了不起的事,現在他們看到的隻是你的色相。如果我把你這雙眼剜去、把你的臉皮割花、把你四肢都砍掉,他們就再也不想看你。這有多好笑?你現在唯一值錢的隻剩下你的身體。”
他說的是真話,但這真話的骨子裏,有什麼東西是虛妄、軟弱的。我不理會他。我自己知道自己是什麼人就好。不管他對我的身體做什麼,我還是我。我的心靈他觸碰不到。
他的寶座腳下有個軟墊,他讓我在軟墊上就坐,拍著我的頭,向眾人道:“這就是民眾國多了不起的程昭然,現在是我的孌童——連孌童都算不上。他這麼大年紀了,再玩幾天,老骨頭都可以被我當渣丟掉了。”
滿座嘩然,恭賀他、嘲笑我。
這就是他的新花樣,用這種方式來羞辱我。我該難為情嗎?該難為情的是他、還有他手下的這群小醜。我冷冷的環視一圈,看到了邵老頭。當初在孟費,他怎麼溜走的,向予竟沒把他殺掉?可惜可惜。我一向珍愛別人的生命,但這人死不足惜。
他在我目光下縮了縮頭。心虛嗎?這種人也會心虛?哈哈!
“你們民眾國的壽數也差不多了!你都被我擒來,他們還會什麼?就算有你,他們也撐不長的。一個個都什麼人物?小偷、盜賊、奴仆、白丁……”厲祥按下我的頭,“你真是個廢物。”
“我廢不廢,不是你說了算。”我牙縫裏擠出這句話。
“不廢嗎?那你會什麼——嗬,聽聞程侍郎不但能武、而且善文。既被我擒了,武就說不上什麼了,文還能來一段嗎?久了不耐煩等,就一柱香之間寫兩首詞吧,要有情趣、還要有慶賀太平的字樣。”厲祥笑眯眯,“我們聖朝不久就可以太平了,你覺得呢?寫得出,我賜酒給你。要是寫不出,就罰你跳舞娛賓。你不是很能舞嗎?”
滿堂起哄、附和著他。
這群“大臣”們除了起哄、附和,再也不會其他事了。民眾國會輸給他們?哈哈。
香已經點上。手頭連詞譜、韻表都沒有,我怎可能在一柱香時間裏寫兩首詞,還限定為他們慶賀太平?但我又怎可能認輸、為他們起舞。
凝視著嫋嫋香煙,我有了主意。他們在階下鋪了紅氈毯、設了白玉盤,起哄要我在盤中跳舞,我隨他們嘈擾,直到香煙將盡,我開口:
“巫山一段雲,曲水六麼令。魂去蘇幕遮,夢來青門引。群醜醉太平,天劍斷疏影。屆時踏莎行,舉世煙塵靖。”[本“詩”為熒某原創,鄙帚自珍,轉用請注明出處,謝謝。]
巫山一段雲、六麼令、蘇幕遮、青門引、醉太平、疏影、踏莎行,豈隻一首,我共用了七首詞牌名。
說完了,我就閉上嘴。
這當然是取巧,但能嵌進七支詞牌名的巧,也不容易。厲祥可以硬說我輸,但他何等心高氣傲,硬編排出來的輸,還不如不編排,否則我會嘲笑他的。他知道我會嘲笑他。
“這叫什麼?又沒平仄、又亂韻,你……”他果然找我岔子,找到一半,閉嘴,“算你罷。朕是有氣度的人,來啊,賜酒。”眼睛掃到邵老頭,“邵卿家,你來敬酒吧,畢竟是你立功擒下的反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