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是你、你自己也知道的,刺殺我有什麼用呢?我們國家……”我結巴道。
“是的。可是我無法刺殺一個國家呀。”章明道揚起一個溫柔的笑,“如果一定要殺誰,我希望是你。如果我一定要背上誰的命債,我希望是你。”
我啞口無言。章明道被押走了。法司刑庭審判他故意殺人罪行時,許多人、包括我,提出他為我們民眾國確實做了許多事,希望庭上酌情考量、從輕發落。但是章明道本人拒絕了。
從被捉下獄、到宣判、到受死,他隻說了三句話,每句都是:“臣章明道,為朝廷辦事,不利,請死。”
他最終從容赴死。
日曆一頁頁的撕下,太陽的影子一寸一寸向前走,絕不回頭。圍攻京師的大戰役終於發動了。厲祥反擊得還是相當有力的:用囚徒在正麵牽製,同時用最強大的一支軍隊從側麵突襲我們。但他雇的向導欺騙了他,把那支騎兵引向一條很深的暗溝,令他們差不多全跌死,人馬屍體將暗溝都填滿了一半。我軍趁勢追擊官兵,血流漂杵。
我負責的正是側麵軍團。厲祥的騎兵跌進暗溝時,我就站在高處指揮軍隊,如臂使指,我看著官兵怎樣號叫著死去、也看著我們自己的戰士怎樣戰死,所有戰鬥的總號令都出自於我,每一個人都等於是死在我的手下,而我停不下來。
最後的最後,我們攻入京城,厲祥自己持著劍站在宮牆上,依然穿著那身美麗的綴五采玉紅色皮弁服,殺下滿城腳的士兵屍體。看到我,他揚劍道:“你來。我跟你決鬥,一戰定乾坤如何?”
多麼熟悉的話。季禳要推翻厲祥時,厲祥也要求一對一的打鬥。不失為一個好漢呢,厲祥,隻是他站錯了地方。
他不配站在皇帝的位置上、不配站在所有民眾頭頂最高的位置上。
“即使我死在你的劍下,其他人也會前赴後繼的。你無法剝奪其他人想殺你的權力。”我緩緩拔劍,“但是我,希望你能死在我的劍下。”
無視那幾雙攔阻我的手臂,我一躍而上高高的城牆,架勢都沒有費勁擺,直接挺劍刺向他。
我知道我的武功肯定不及他。我隻是想這麼刺他一劍,讓他知道,我為了殺他、無所畏懼。不管他對我做過什麼,我不原諒他、也不怕他。
他藍劍動了動,像是想擋住我的攻勢,但劍鋒在最後關頭垂了下去。我劍刺近他的身體,他張開雙臂;我劍刺進他的心口,他雙臂擁抱住我;我劍穿破了他的心髒,他的血滾燙的在我們的懷抱之間綻放開。
我眼淚撲簌簌落下來:這個時候,他在想什麼?能不能坦白一次告訴我?他艱難的掀起一個招人討厭的笑容,嘴唇湊在我耳邊:“太陽升起來了。你帶來的是什麼世界呢?真是光明嗎?可惜我這種人看不到了。”我的手再一使勁,有什麼東西被刺透,生機從他眼中消褪,他的頭垂下去。
城下戰士一片肅靜,隨即暴發出驚天動地的歡呼:“皇帝死了,皇帝死了。從此再也沒有皇帝、沒有君王!”
太陽把我們的影子拉得老長。厲祥這個瘋子!現在根本不是早晨,而是黃昏。他從來沒搞清過時間、沒搞清過局勢。我再也沒見過一個人,能像他這樣,把自己和所有人的生命、搞得這麼糟糕,讓人即使到最後時刻,都無法原諒。
滿地慶功聲。是誰蒼涼的唱:“飲馬京華終有憾,立斜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