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為什麼亂跑?”霍驚刃終於眯起眼來,不知道是不是他帶著兵器的緣故,這一眯眼也顯得不比平常的鋒利。
什、什麼叫亂跑啊?“那本來又不是我家……”小聲咕噥,林見微遊移著目光,“我的俸祿發下來了,能重新租個屋子,就不好再麻煩將軍了。”
“你這個月的是發下來了,但是接下去的半年又全被扣光了。不想麻煩我,那就是想去睡大街了?”
傳得這麼快?那群到底是朝廷命官還是八婆啊?林見微腹誹,硬撐著道:“總之我不回去,船到橋頭自然直,會有辦法的。”
“就因為早上的事?”
“……不要說得這麼輕鬆啊將軍。現在已經被傳成這個樣子,我再不搬走,流言隻會越傳越廣,也越傳越難聽。等鬧到民間,就真的不可收拾了。”
“所以?”
“所以我早搬離一日,流言就早息一日。”林見微歎了口氣,“將軍血戰刀槍裏來的大好聲名,怎能為這種事受汙?”
他這一整天的憤怒痛悔,最終也隻化成了這一句話。還能說什麼呢?結果已經這樣了,隻能寄望隨著時間的推移,這件事能漸漸淡去。在此之前,他唯一能做的,就是保持距離。
霍驚刃皺了皺眉,“我幾時說過在意這種事情了?”
“可是——”
“天晚了,回去了。”霍驚刃覺得這種無聊的問題實在沒什麼好討論的,空著的左手伸過來,就要拉他。
“我說了不回去了——”林見微叫著躲閃,周圍無可憑借,單拚力氣他必輸無疑,情急之下,索性矮身賴在了地上。
“……”終於意識到問題好像沒那麼簡單,小禦史看似平靜,決心卻是堅定的。霍驚刃站著看了他一會,無奈地跟著蹲了下來。
“你在想什麼?”
“對不起。”同樣意識到不解釋清楚就過不了關,林見微拿手指在地上畫著橫線,先吐出了三個字。
“嗯?”
“都是因為我的緣故,才害你被他們那麼詆毀。我一直想給你做點事,結果什麼忙都沒幫上,反而一會要你收留一會要你搭救,最後還害了你。”靜靜地說著,“這次就隨我的意思吧,我不想再給你惹麻煩了。”
霍驚刃沉默了一會,眉頭重新鎖了起來,“你現在還和我分得這麼清楚?我以為我們已經心照不宣。”
林見微一呆,“什麼不宣?”他那一長串的道歉都被忽略了?為什麼會岔到莫名的方向去了?
“看來我實在說得太少,做得也太少。”
這又是什麼莫名的結論?還在疑惑間,後腦勺忽然被扣住,冷峻麵容在他的視線裏飛速放大,灼熱的氣息迎麵壓了下來。
非常美好的月色,非常戰栗的吻,非常昏眩的腦袋,非常快的心跳,非常……酸的腰。
等到終於被放開的時候,“撲通”一聲,林見微仰麵倒進了身後的花叢中。
太過措手不及,霍驚刃眼睜睜地看著他摔得一頭花葉,方哭笑不得地俯身過去,把他拉了起來。
林見微呆呆坐在地上,捧著摔到懷裏的官帽,腦子裏嗡嗡亂響,一時似有無數個思緒在飛,又好像什麼都沒想。唯一能確定的,就是不斷、不斷上升的臉頰熱度。
他目光茫然,久無反應,霍驚刃低頭探問:“怎麼了?”
“太、太過分了……”把官帽蓋到臉上,隻留雙眼睛在外麵瞪圓了,“你什麼時候知道的?”
他沒傻到以為對方真有了那斷袖子的嗜好,到這個地步了,糊塗裝不下去,隻好求個明白。
很清楚他在問什麼,霍驚刃輕描淡寫地回答:“沒多久,真正確認下來,是你寫奏折的那次。”
“參京兆尹的那個?那叫‘沒多久’?!”吃驚之下,林見微連還在冒煙的臉頰都忘了,刷地拿下官帽,直起身來,“都好幾個月了,你知道了假裝不知道,一直瞞了這麼久!”
霍驚刃不說話,隻看著他。
“呃……”意識到自己的話實在很有倒打一耙的嫌疑,半點站不住腳,林見微縮了一下,小聲道:“你怎麼知道的?”
霍驚刃還是不說話,目光定在他頸部以下。
這種沉默比什麼都可怕,黯熾的目光更是看得他寒毛一根根豎起來,他竭力不想往那個非常恐怖、十分瘋狂的方向去想,隻是——啊啊啊,神呐,快點給他個別的解釋吧!
“抱歉,”霍驚刃終於移開了目光,開了口,“雖然說非禮勿視,但那種時候,那是最直接也最不可能出錯的辦法。”
林見微手裏的官帽掉在膝蓋上,又滑到地上。
噩夢成真了。
一張臉偽飾得再天衣無縫,也抵不過別人直接驗明正身。好吧好吧,自暴自棄地想,好歹她現在知道那次醉酒後損失掉的是什麼了。
見她似乎被打擊得有點厲害,霍驚刃補充解釋:“我動手之前考慮過了,若是猜對了,你自然要嫁與我,不算壞了你的名節,若是猜錯,你我一樣都是男人,那即便看了什麼,也不用計較。”
“哈?什麼?”再度聽到意料外的事情,今晚的“驚喜”到底還有多少啊?“為什麼我自然要——呃,那個你?”這邏輯的要點在哪裏?
連女兒身都暴露了,小禦史該不會以為那件事還能守得住吧?有幾分好笑地,又帶著幾分柔軟,霍驚刃慢慢地道:“我受將軍大恩,兼慕將軍已久,不忍——唔,慢一點。”
按住手忙腳亂地撲過來的林見微,對方毫無章法地死命往他身上扒,一個勁要捂住他的嘴,緊緊抿著唇,害羞得一雙亮晶晶的眼睛裏都要滴出水來,在月色下閃動著寶石一樣晶瑩的光芒。
輕輕去吻她的眼角,“好了,這是很容易聯想的不是嗎?同一時間裏,哪裏會接連冒出兩個不問因果矢誌信我、不惜拚命舍身的傻子來?如果你不是連聲音都變化過了,我根本不必驗身,直接可以確認。”
林見微隻恨不得找個地洞鑽進去,“你都知道,那後來還說什麼‘我有一願’,看我嚇成那樣,很有趣嗎?”
“嗯。”
立刻抬頭,居然敢給她答應?!
輕笑,“那也是真話。若是有心戲弄你,怎會隻說那一次?你肯自己承認的那天,才是我心願達成之日。”
這語句配上這笑容,殺傷力實在太強,林見微幾經掙紮,仍舊完敗,隻弱弱飄出一句:“現在又不是我自己承認的……”
“情況特殊。”說到這個,霍驚刃收了笑意,看了眼身後的屋子,“你感覺不到嗎?有人一定要置你於死地,這是第二次了。”
林見微反應過來,“之前那次不是失火,而是有人縱火?那我沒事的消息應該早傳出去了吧,怎麼第二次這麼久才來?”
“應該說,他們等你落單的機會,等了這麼久才等到。”霍驚刃解釋,“火災後不久我就請了人來跟著你——隻限從府裏到禦史台這一段路,你的作息很規律,活動範圍也不大,看住了這一段路,就差不多保證了安全。”
隻有今天,她回去後又賭氣跑了出來,跟著的人不知道,終於給了別人可乘之機。這樣想著,林見微心虛起來。
霍驚刃以為她在擔心,站起身來,順便把她也拉起來,道:“沒事,再忍耐幾天就好了。”
遲疑,“那個流言的事——”
“你的禦史也做不了多久了,到時真相自然大白。”
林見微一愣,“啊,為什麼?”
“你膽子也太大,易釵而弁還冒充到天子腳下,以為欺君之罪是說著玩玩的?”霍驚刃搖搖頭,又看著她思索,“不過,你到底為什麼要來當禦史?”
“這是吏部的分配,由不得我做主啊。”林見微無辜地道,“我當初隻是想考個進士,然後隨便當個小官,有固定俸祿拿,像爹爹說的,女孩子找個穩定一點的事情做就好了。”
……可是,你爹親大人所謂“穩定一點”的本意一定不是叫你來當官。
深吸了口氣,強悍如霍驚刃者的神經,也忍不住跳動了一下。他想,他終於理解初次見麵時,她一再強調的她其實沒什麼風骨的意思了。
拉著她轉身,“回家吧。”
林見微跟著走,一邊還在苦惱,“可是不做官我就沒事情做了,沒事情做就沒有銀子了——”
“我給你,我不在,找白叔。”
“不行,非親非故,怎麼可以。”
“不必擔心,很快就有親有故了。”
“……”
夜色溫柔,漸行漸遠,聲漸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