院子裏三三兩兩地站著參加應選的公子們,還有半數都躲在花圃裏。
十來個護院守在院子四周,虎視眈眈地盯著眾人。
武侯爺領著飄浪踏入這座院落後,前門、後門、側門……凡是可以進入這座院子的門統統關閉。
武侯爺一直將這位“炅二子”拉到院落中間站定,才鬆了手,轉身步入東廂。
繡球得在高處往下拋,才拋得準些。因此,潛龜院一隅臨時搭起了一座二層高台。
台上站著一個紫衣丫頭,時不時往東廂那邊焦急地張望。
侯府千金還未露麵,一個個應選的公子已緊張兮兮地躲在角落,雙手合十,念叨著“佛祖保佑”。
飄浪一人站在顯眼處,滿心的無奈,隻盼這繡球招親早早出個結果,早早結束。
須臾,武侯爺急匆匆從東廂走出,向一名護院喝問:“阿嬌呢?她人到哪裏去了?”
護院一愣:“小姐不是在房裏麼?”
侯爺怒道:“房裏沒人!讓你們看個人都看不住,還不快快把她找出來!”
護院們慌忙分頭尋找,潛龜院、棲鳳院翻了個遍,仍不見小姐蹤影,一個個急得滿頭大汗。
丁燭匆匆來報:“侯爺,府裏上上下下全都找遍了,就是不見小姐哪!”
武侯爺陰沉著臉,道:“你們都不必找了!”
他走至潛龜院前門,大聲道:“寶貝,你要是再躲著不出來,那就由為父來幫你選出一位公子,當你的相公!”
話聲剛落,潛龜院內突然響起一陣脆生生的笑聲,有人笑道:“爹!您急什麼嘛!女兒不就在這院子裏麼!”
眾人聞聲一驚,紛紛翹首張望。
這座院子雖然寬綽,但已找了好幾遍都不見小姐人影,難不成她會隱身術?
隻有飄浪一人聞聲辨位,知道那人躲在哪裏。他抬頭直直盯著院落一隅那棵老槐樹,剛才的笑聲就是從這棵樹上傳來,聲音聽來挺耳熟的,他卻一時想不起在哪裏聽過這般脆生生的語聲。
茂密的槐樹枝柯一陣抖動,一道人影從樹上飛射而出,貫虹似的沿著係在粗枝上、與高台相連的那幾根繩索,滑行至二層高台,如大鵬展翼回旋數圈,悠然飄降於台麵上。
輕盈靈巧的身法,似天外飛仙,底下一撥人瞧得一愣一愣,真個以為是神仙下凡,爭先恐後地翹直了腦袋,往台上一看——
哎呀,娘啊!那是啥子怪物?
高台上,以極其優美的身法登台亮相的人兒,一身打扮卻教人不敢恭維:鬆鬆垮垮的一襲紅袍,猩紅似血,袍襟一枚白森森的骷髏頭,真個令人觸目驚心!人兒披頭散發,臉上塗成鍋底似的漆黑一片,額頭、眼皮、嘴唇灑了磷粉,慘綠慘綠的,手裏頭還橫著一柄闊斧,斧刃沾了雞血,血珠滴答滴答地濺在台上。
整個是一陰曹地府裏殺出來的索命厲鬼!往台麵上這麼一站,大白天院子裏也刮起一陣陰風,烏雲遮來,眾人恍惚見到電閃雷鳴,猩紅的衣袍在狂風中飛揚,骷髏咯吱咯吱磨起兩排白森森的牙,喋喋獰笑,一道驚雷中,巨斧緩緩舉至眾人頭頂,鋒利的斧刃閃過一絲血光,斧頭一揮,隻聽砰砰砰——
院子裏的人倒下一大片,一個個是兩眼翻白,口吐白沫,活活嚇破了膽!
台上的紅袍人兒嘿哈嘿哈耍弄了一陣斧頭,甩了甩發酸的手,一指底下那幕橫屍遍野的慘狀,得意洋洋地衝身旁一名紫衣丫頭炫耀道:“鵲兒,看到本小姐斧頭的威力了吧?這就是本小姐今兒個一早剛練成的無敵霸王斧!最厲害的一招還沒使出來呢,底下這班人就全掛了!”
“小姐,您躲在房裏大半天,梳洗打扮,就弄了這麼一個怪模樣?”
鵲兒半捂著眼睛,透過手指縫瞄了瞄身邊的人兒。
武千嬌原地轉了一圈,獻寶似的問:“怎麼樣?本小姐精心刀尺的這一身裝扮,像不像威風凜凜的江湖大俠、蓋世豪傑?再加上這柄無敵霸王斧,夠不夠氣魄?”
鵲兒抖著眉毛,斜著眼,仔細一看,答:“夠濺狗血的!”
狗血一濺,妖魔現形!這丫頭拐著彎兒說她是妖怪!
武千嬌一瞪眼,忽又格格笑道:“管他是俠是魔,隻要能嚇倒今日來應選的人就行!你看看這底下,還有哪個敢站著接本小姐的繡球?”
鵲兒往台下一看,早已練出一副金剛鐵膽的護院們還筆直地站在院子四周,正以憐憫的眼神看著驚嚇過度、已直挺挺倒在地上的公子們。咦?院子中間顯眼處不是還站著一位公子麼?鵲兒兩眼一亮,無比激動地指著那位公子,連連歡呼:“還有一個!還有一個沒被小姐嚇倒呢!”
原本自信滿滿地翹著下巴望到天上去的武千嬌聞言一驚,趕忙低頭往鵲兒所指的地方一看,就見院落中間果然還站著一位藍衫書生,雖未被她嚇倒,卻也以手掩麵,不敢再去瞧她。
“是個書生?”武千嬌皺著眉,哼道,“這人像塊木頭似的站在那裏,我看他一定是嚇傻了!”
飄浪不是被嚇傻了,而是怕忍不住大笑出聲,才一手捂著臉,不去看台上那滑稽的人兒。
他第一眼看到這位侯門千金,差點跌了下巴!台上的人兒並非他想象當中那虎背熊腰的凶悍婆娘,她的體態非常輕盈靈巧,如此嬌小的人兒穿起這麼一身肥大的紅袍子,兩隻小手很費力地揮舞斧頭,一臉烏七八糟的,那模樣在他看來簡直滑稽得很!
她在台上裝腔作勢,他在底下幾乎笑破肚子!
繡球招親尚未開始,院子裏這些人暈的暈、傻的傻,真個成了木頭人的隻有一位,那就是武侯爺!
他站在院門前,不言不動,看著台上揮舞巨斧的紅袍人兒,臉上一陣青一陣白,悔不當初在這活寶一出生時,他就該一把掐死她,免得長大了要將他活活氣死!
好好一場繡球招親,卻被這活寶搞成厲鬼招魂,他好不容易邀請來的豪門公子全都仰著肚皮倒在地上,成了死魚!
她這是存心與他唱反調?好!今兒個他若不能給她順順利利地選出個相公來,他就幹脆把這武侯府改換一塊門牌,專叫耍寶府得了!
他陰陰地哼笑幾聲,一手搭向丁燭的肩膀,一手指著台上的人兒,問道:“管家,你看咱們家的阿嬌今兒個是不是特別漂亮?絕代佳人是傾城傾國,我的寶貝一出來就有這麼多名門公子為她的絕世風采所傾倒,很了不起吧?”
“是是是!”
丁燭一個勁地點頭,臉不紅氣不喘地吹捧、拍馬:“小姐天生麗質,風采撩人,真是人見人愛!這些公子是三世修來的福分,才有幸見識一代名媛蓋世無雙的風采!”
“說得好!”武侯爺很是滿意的點頭,又一指站在院中的“炅二子”,道:“那為何惟獨這位炅公子沒有為阿嬌的風采所傾倒?”
丁燭飛快地瞥了“炅公子”一眼,看他蒙著臉呆呆站在院子中間,雙肩微微抖動,隻當這文弱書生已嚇得掩麵痛哭,他心中雖然同情這書生,口中卻道:“依小的看,小姐的獨特魅力已令這位炅公子深深陶醉,他站在那裏是回味無窮哪!”
侯爺向來偏愛有文采的書生,丁大管家自然懂得揣摩侯爺心裏的想法。
他這番回答,侯爺聽來心裏舒坦,拍拍他的肩,道:“很好!你知道該怎麼做了?”
“是!”丁燭俯首帖耳,“小的這就布置下去,一切都會辦得妥妥帖帖,定會讓侯爺滿意!”
言罷,他獨自一人急匆匆離開。
武侯爺仍守在門側,看了看倒在院子裏裝死的那些公子,他一皺眉,抬頭衝著台上的紅袍人兒放聲喊道:“寶貝,別再耍那柄破斧頭,該開始拋繡球了!你往底下瞅準些,諸位公子可都躺在原地等著你的繡球往他們身上拋呢!”
他這一喊,威力不容小覷,原本仰著肚皮躺在地上的一條條“死魚”,突然蹦了起來,滿院子地亂逃亂躥,口中哀號:
“娘啊!救命哪!”
“爹啊!快來救兒!兒要回家!”
“放我出去!放我出去啊啊啊……”
喝!滿院子是雞飛狗跳!
應選的公子們殺豬似的慘叫,活像屁股後頭有吃人的猛虎在追趕,一個個是拚了命地想往院子外麵逃。
護院們一手持刀,凶神惡煞似的擋住每一個出口。
公子們衝上前來,又被推擋回去。
局麵持續混亂!
這時,武侯爺不緊不慢地抬起手來,“啪啪”兩記清脆的擊掌聲響起,院落四周圍牆上,倏地冒出一批侍衛,手持弓箭伏在牆頭,箭尖直指那些想臨陣脫逃的公子們。
“誰膽敢擅自離開,一律殺、無、赦!”侯爺陰陰冷笑道。
一支利箭“咻”地劃空疾射而來,射落在一名溜至月牙門前的公子足前,箭尖沒入地麵的石板內,僅露一截雪白箭羽,宛如白無常的招魂幡,震懾心魂!
原本嘈雜的院落霎時變得鴉雀無聲。
公子們臉如土色,畏畏縮縮地退回院落中間,渾身瑟瑟發抖地擠靠在一起,像一隻隻任人宰割的羔羊。
“嗯!這才乖!”侯爺麵色稍霽,抬頭衝台上的人兒喊道:“寶貝,是時候了,快拋繡球吧!”
武千嬌一低頭,父女倆的目光碰撞在一起,火星四濺,誰也不願妥協、退讓幾分。
侯爺打了個手勢,示意女兒待會兒把繡球往那藍衫書生身上拋。
武千嬌順著爹所指的方向瞧了瞧那書生,嗤鼻一笑:“百無一用是書生!想讓我選這種呆頭呆腦、迂腐的書蟲為夫,哼!做你的春秋大美夢!”
“小姐!您、您又想當麵忤逆侯爺的意思?”鵲兒大驚失色,“今日應選,侯爺費了不少心思,連弓箭手都用上了,您真要惹毛了侯爺,後果很嚴重的!您就不怕……”
“本小姐打出生起就不懂這‘怕’字怎麼寫!爹不就是想讓我把繡球拋給那書生麼?”武千嬌很神氣地翹著下巴,哼道,“好!我倒要看看是爹的弓箭手厲害,還是女兒的繡球厲害!待會兒,我一拋出繡球,看那細皮嫩肉的書生敢不敢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