範薑軻走到唯一的空位上坐下來,抬頭正好與門邊的小清對視一眼。
小清驚得差點叫出來,天哪,相爺居然也在,小姐……她憂愁地朝小姐看去,但此刻的蘇千雪眼底隻留著白沐風的影子。
“白兄,兩月未見,可有掛念蘇某?”蘇千雪吟吟含笑,淡然地問。
白沐風眼底思緒複雜,所有的話都哽咽在喉,她……她……她居然為了見他,來到這裏。她可是堂堂國舅府二千金啊!
“白兄,這位是……”賀蘭西困惑地看著蘇千雪,見她身子骨瘦削,又略顯女態,腦海裏卻沒有印象。
蘇千雪舉起杯子道:“在下蘇竹,與白兄也算是肝膽相照的兄弟手足,往日我與白兄也最愛商討破軍之策,更深得他的精髓所在。”
賀蘭西更是刮目相看了,“能和白兄平起平坐,相談兵法的人這世上還真沒幾個,白兄你真不夠意思,這麼好的人才也不引薦朝中。”
“嗬嗬,說笑了,蘇某生性平淡最愛風月,不愛官場。”說著,用紙扇挑起旁邊花魁的下頜,輕然道:“比起官場,蘇某更愛美人。”
花魁看著蘇千雪的謙謙溫和,不禁也泛起了紅潮。
這般俊俏的男子,皮膚比她們姑娘家還白皙,真的少見。而且身上還有淡淡的藥味,更覺得醉心。花魁殷勤地夾了一口菜送入蘇千雪嘴裏,她也欣然接受了。
老鴇送來溫好的桂花酒,大家你來我往喝得暢快。
蘇千雪隻是淡淡地看著白沐風,眼裏載滿了欲語還休的溫柔,表哥,此去也要小心啊。北堂邊關地勢險要,最難在於盆地連綿,又有不少沼澤叢林,如若有個萬一……她的眼眸微閃,關切之意隱現臉上。
這是範薑軻從未見過的溫柔神情,仿佛是一個向來吃齋念佛的冷淡女子忽地改而有了紅塵俗世的牽絆,那眼底流露的神色仿若天上彙集的銀河,輕柔卻入了骨髓。
“咳、咳。”小清在她對麵輕咳了一聲。
蘇千雪抬起眼眸,看到小清朝著她的左邊使眼色,她不太明白但也轉過臉去。
手裏的筷子不禁掉了。
他……他……他是範薑軻!
心底頃刻激起了漣漪,像是波瀾不興的湖水突然被石塊飛速激蕩般,不能自已。
他怎麼也在這裏?他和表哥又不熟,怎麼也在餞行行列?小清之前也沒有提及他也在啊。
但是……應該認不出來吧,她低頭掃視一眼白衣布衫,就不信他能那麼厲害認出來,回想過去他也沒正麵瞧過自己幾眼,或許連她女裝的樣子都沒記清呢。
她朝他淡淡一笑,“蘇某敬相爺一杯。”
“你怎知他是相爺?”賀蘭西調侃道,“你猜的?還是你連相爺也認識?”
微怔,但酒杯湊近唇邊輕啜,神色依舊平靜,“東野國一人之下萬人之上的範薑相爺誰人不識呢,賀蘭兄。”她雖然養在深閨但對於外界人員的樣貌與品德並不陌生。她按著小清說的人物特征就知道表哥周圍的那些人到底是哪幾個了。
賀蘭西聽見她知道自己,更是眉開眼笑了。
範薑軻隻是看著她,“蘇兄剛才說常與白兄暢談兵法,不知可有談北堂的地形與戰略?”
正中下懷!她還在苦惱怎麼引來這個話題,“嗯,今日大家都在此,不如一起交流一番。”
“我們相信白兄的能力,一定能凱旋而歸。”賀蘭西道,其他的人也開始附和。
她卻沒有,隻是繼續說:“北堂最大的難題就是邊關百裏內的沼澤地,馬匹根本就不能跨越,若在作戰中不幸摔落入沼澤,也難以掌握輸贏。”
“這種事,我們也知道。”賀蘭西皺眉,她怎麼盡說些掃興的。
白沐風知道她的意圖,主動端起酒杯朝她一笑,“不知蘇兄有何高見?”以前也總是她在參照了敵軍的地形之後,有一番進言。雖然不是每次都能派上用場,但也好幾次都靠著渡了難關。
她衣袖飄搖,轉出扇子,輕搖著,“人入沼澤是難免的,不單單是我們沒辦法,敵軍也同樣。但怎樣把傷害降低到最低點卻是關鍵。”徐徐地又道:“一旦掉入沼澤,勿要亂動,動的速度越快沉得也越快。”
這個他們也知道,賀蘭西又問:“就立著不動也隻是減慢下沉而已,難道還可以因此上升?”
她點點頭,紙扇朝他一指,淡笑出聲:“說得對。我們就是要掉下去再爬出來,幾次反複幾次,也一定能走出沼澤地。”
大家都吸了一口氣,還未曾聽說掉入沼澤地可以自救的。
範薑軻也不禁朝她直直地看去。
她的神色清明,眼眸微眯,目光卻是定定地看著白沐風,這樣的眼神他並不陌生,就像是在憐星身上看到的一般。
可是蘇千雪卻是用著這樣的目光去看向另外一個男子,而且還是憐星的夫君。
心裏莫名的不快,慢慢擴散。
她沒有注意到範薑軻微沉的神情,隻顧把自己的信息告訴白沐風:“如果想阻止下沉,不要盲目亂扭,而是有技巧地頭往上傾斜,先左邊再右邊,像這樣……”她自己坐著示範的動作,左右輕輕搖晃,把肩部受力上升的動作表示得很具體,“看清楚了嗎?”
隻是對著白沐風說的。
他點點頭,眼裏已多了一道波光。
其餘的人半信半疑,這個真的有用嗎?
“蘇兄說的話,我從不懷疑。之前提醒的一些東西我在沙場上也都能用上。像上次的紫玉湖大戰,還有西門的那場……”邊說邊回憶,娓娓道來她的提點之處。聽得大家也都目瞪口呆。
不禁朝瘦弱的蘇千雪看了又看,真的看不出來她居然還是一個用兵奇才,並且懂的東西比軍師還多。
“蘇兄不當軍師太可惜了。”賀蘭西連連搖頭,“隻要蘇兄一句話,讓你做上軍師不在話下。”
她輕輕地笑,笑容包含太多讓人看不透徹。
“白兄,我隻等你凱旋歸來,釀好的另一壇桂花酒等著你來一起飲。”
白沐風看著她,久久才道:“好。”
範薑軻的唇角,漸漸泛起了笑意,“蘇兄和白兄還真是情深意重啊。”
這一句,意味深遠。
她的肩膀一僵,也隻能咧嘴笑著。
酒席散場,她先行離去。
回了府上,第一件事情便是讓小雅準備熱湯沐浴。
百花樓裏的脂粉味太濃,此刻躺在木桶裏蒸著片片的桂花都還覺得依稀聞見花魁身上的玫瑰花露。
希望表哥回府之前也可以清一清香味,不然尚小姐要是誤會,難免有口舌之爭。
今日說得這麼透徹,不知他記得了多少。但肯開口與她說話,該是不氣了吧?她都幫他娶到美嬌娘了還想怎樣,犧牲自己可不是每個妹妹都可以做到的。
舒舒服服沐浴完畢,換上中衣,梳理自己的頭發。
窗外的月兒不圓,烏雲布滿空中,一會遮住月兒,一會又散去可見月光。室內插了幾朵海棠,是小雅培植的。
“相爺。”門外聲音之大,聽得她一震。
他……來了嗎?
門被推開,範薑軻緩步走來。
入眼情景還是讓他深吸了口氣。
黑發如絲垂落胸前,溫溫眼神朝著自己似有若無地笑。白色的中衣包裹著玲瓏有致的身材,端坐著望他,“範薑夫君,有事嗎?”
成親之後,該是他第一次踏入房內吧。
小雅已經進來,找了件外衫給她披上,替範薑軻倒了杯茶。
“我是你夫君,不該來嗎?”他眉眼淡淡,坐下來飲了一口,“桂花茶?”她還真中意桂花。
“秋末,喝點桂花茶對身體有益。”她也莫名地笑,走到桌邊坐到他對麵。
心裏盤想著是否他在青樓看出了端倪,專門過來興師問罪的。
自那次尚小姐來訪氣得他驅離她之後,他不曾再和她一起對坐過。
突然這樣來訪,讓她一點心理準備也沒有。而且還沒到她送糕點的時辰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