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香港回來,裴知味先把伏苓送回家,然後直奔醫院,這已成多年來養成的習慣。好在這些天並無重大事件,隻兩名女醫生一個申請要結婚另一個申請要懷孕——科室人員本就緊張,婚假或懷孕之類都得提前三個月甚至半年開始申請,外科的女醫生更是珍稀動物,如今湊到一起,讓裴知味為難不已。
毛醫生先進來申請要懷孕,裴知味很痛快地批了;結果馬上接到李醫生的申請要結婚,便有些為難——畢竟是喜事,又不好意思攔著不許人結婚。裴知味麵有難色,李醫生隻好降低要求:“能不能我今年先休兩天,至少,我得有兩天時間擺一場酒席,婚假我們可以晚一點再休。”
裴知味自己一口氣休了五天年假,這會兒要駁別人的婚假,總有些不好意思,聽李醫生說隻要兩天擺酒席,連忙給批了。他一邊簽著名,一邊瞅著休假理由裏“準備婚禮”幾個字發呆,簽好字,又把那張申請單翻來覆去地看,圓珠筆頭撐著下巴,老半天後才踟躕問道:“這個,婚禮,嗯,”他清清嗓子,“具體的這個,嗯,細節流程,是什麼樣子?”
李醫生神色詫異,因為裴知味平素為人嚴厲得過分,性情又很冷淡的樣子,東家長西家短的八卦她們不僅不會和他說,連當他的麵討論都不太敢。見她眼神呆愣,裴知味又解釋一遍:“我是說,有沒有像做手術那樣的,清單?”李醫生回過神來,連忙把大體流程,兩家家長見麵、怎麼提親,挑日子訂酒席照婚紗照等等說給他聽。
她盡量長話短說,其實裴知味也不是不食人間煙火,大致過程當然知道,他隻是心裏感覺很奇妙——不曉得為什麼,跟伏苓在一起的時光,和他從前現在未來所過的生活,好像是兩個完全不同的世界。
和伏苓在一起的那一半裏,隻有舒心順遂安定的感覺,時光像輕輕劃過水麵的羽毛,留下那麼淺淺的幾道波紋,忽而之間,便輕飄飄地過去了。剩下的這一半,卻充滿了前狼後虎的急促緊迫,分分秒秒裏都聽見自己心髒的跳動聲,一聲,又一聲,不能快一點,也不能慢一點。
他像從雲端回到人間,情不自禁地想找個人分享一下那歡欣中藏著點點甜蜜的感覺,卻又恥於宣之於口,不願任何人窺見他這小小的喜悅。
聽他嚴肅而又前言不搭後語地詢問現在婚紗照流行什麼風格,幾個蜜月勝地各有什麼特色,李醫生恍然醒悟,試探問道:“裴主任……也打算要辦喜事了?”
裴知味雙手交握,輪流掐著手背,良久才不情不願地嗯一聲,笑容也極不自然。看李醫生似有所悟的模樣,忙又補充道:“不是邰醫生,我和她分手很久了。”
李醫生“哦”了一聲,一時不知如何接話,因為她也是頭一次見到裴知味這樣魂不守舍又喜形於色的樣子,隻好挑些很通用又標準的話來說:“日子定了沒有?”
“沒有。”
“哦,哪裏人?如果是本地的,不用像我們跑這麼遠去擺酒……”
“不是本地的。”裴知味頓了頓,不知如何說下去,因為他突然發現,跟伏苓在一起斷斷續續這麼久,他竟從來沒問過她老家在哪裏。
“家長都見過了麼?”
裴知味皺著眉,覺得這些問題都有點棘手,科室裏的醫生都認識邰明明,將來又免不了要和伏苓見麵——他一時不知如何介紹伏苓,說剛剛認識吧顯得不太好,說認識很久似乎也不好。他正在心裏無限糾結著,忽然李醫生笑起來:“難怪,裴主任從來都不休假,這幾天……是求婚去了吧?”
“嗯,”裴知味神色微赧,片刻後又輕聲道,“其實我也沒想到會這麼快。”
“這種事情計劃不來的,”李醫生年紀比他小一截,卻一副過來人的模樣。平時同事們對他的感覺是敬畏多過其他一切,如今李醫生才發覺原來他也是有一點人味的,忍不住露出笑容,“就得靠衝動,我跟男朋友也談了好多年,原來總計劃要先準備好這個要先準備好那個,照那些計劃我們三十歲都結不了婚!前幾天還不就是……感覺來了,結婚就得靠衝動!”
這一席話說得裴知味稍稍安定下來——他沒有預料到會這麼快就和伏苓談起結婚的事,或者說,他原來的人生計劃裏,根本就沒有走到結婚這一項來。李醫生的話讓他覺得安慰,雖然他仍然不明白,為什麼在太平山上的那個夜晚,俯瞰維港一地流金碎玉的燈光,會突然冒出那樣的念頭。
一切都發生得如此自然,仿佛天經地義,理所當然。
等李醫生告辭出去,裴知味不自覺站起身,盯著窗外的一叢綠葉發愣,良久後手機的振動聲驚醒了他,掏出來一看,正是伏苓發來的短信。他笑容還不及浮起,已被短信的內容徹底凍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