另一個人把他們已擺下的花束都抽出一半來,湊成一大捧花遞給她:“多幾個人拜拜,熱鬧一點。”還有女孩子遞紙巾過來,伏苓擦著眼淚說“謝謝”,把那捧花放到墓前,她自己也買了花,藍色的勿忘我,Forget me not。忽有人低下身,把那束勿忘我又撿起來遞給她,是一個身材高大的男人:“有句話很老套,逝者已矣,生者堅強。我們每次來掃墓,不僅是紀念死者,更為了激勵生者。葬在這裏的是我們的朋友,告訴我們要珍惜生命,更告訴我們要埋葬過去——即便這段回憶對我們來說刻骨銘心。你來拜的這個人,如果知道記住他會讓你這麼傷心,我想他也許會希望你忘記他。”
陌生人的好意,讓伏苓不知回應,隻能一再道謝,她捧著勿忘我出來,路上和他們閑聊,他們很主動地說:“我們來拜朋友。”
“我的是……男朋友,”伏苓輕聲道,“你們的朋友,也很年輕嗎?”
“不到三十,這還是很努力堅持的結果。”
“一定是很好的女孩子吧,你們這麼多人來看她。”
“啊,對,她和她男朋友都很照顧我們。”
“她男朋友,”伏苓好奇問,“沒有來嗎?”
“沒有,他在國外。”
“他——不來看她嗎?”
“她病了很多年,”剛才勸她的那位高大男人輕聲道,“我們都不知道,隻有她男朋友知道她的情況。她走之後,她男朋友接受了很久的心理治療,因為那個女孩希望他好好地活下去。所以……你看,好好生活,也是安慰逝者的一種方式。”
伏苓自嘲笑道:“可能我還需要好好學習。”
他們在公墓門口告別,走出幾步後伏苓還聽到那群人打打鬧鬧:
“阿時,我一直懷疑你暗戀過燕姐。”
“沒有。”
“承認吧,我們不會跟你老婆告狀的。”
“真的,你最喜歡管閑事了,就是對胖子最刻薄,你肯定是羨慕嫉妒恨……”
伏苓這回笑出聲來,她有點羨慕他們這樣冷靜的麵對,然而她轉念又想,他們能沉著以待,也不過是因為,他們僅僅是朋友。
比如那個女孩的男朋友,不就遠走異國了麼?
裘安挺著肚子上前來:“我就知道不該讓你來,看你臉上都哭花了。”
伏苓想想後笑說:“好了,我保證這是最後一次。”
“真的?”裘安狐疑道,“你——什麼打算?”
伏苓淡淡一笑:“也許我應該換個環境吧。”
“你說什麼?換個環境?”裘安驚訝地說道,“你想到哪兒去?你現在還……”她嘴裏嘰嘰喳喳地說個不停,勸她好好養病勸她先養好身體勸她先冷靜冷靜。最後伏苓握住她手道:“你放心,我會照顧好自己的。”
話是說出口了,可伏苓心裏還是茫然的,她當然知道要好好照顧自己,就像小時候知道上課該認真聽講,考試時要好好檢查,要早睡早起鍛煉身體,要節哀順變,要生者堅強,要笑對人生,衝動是魔鬼……所有這些道理她都知道。
她隻是,控製不了自己。
打開手機,袁鋒轉了一條微博,滿大街亂串的那種名人軼事:諾貝爾物理獎獲得者費曼,13歲時與艾琳相識,19歲訂婚,訂婚後艾琳被查出患肺結核。朋友勸他慎重,費曼卻回答說:“我與她結婚,不是出於責任,而是我真的愛她。”
轉發理由裏袁鋒寫了簡單兩個字“加油!”伏苓知道這是寫給她看的,袁鋒不想公開她的病情,所以沒有專門@給她,但她心裏清楚袁鋒是轉給她看的。袁鋒搬去公司宿舍,應該還不知道最近的變故,他本意大概是想暗暗歌頌一下他表哥的愛情,然而現在這時候給伏苓看到,卻不啻是另一種諷刺。
因為裴知味對她,從來就不是愛情。
起初是身體的吸引,後來是無法推卸的責任。
在裘安的樓下被裴知味截住,大概來得很匆忙,身上的白大褂都還沒換。
伏苓冷冷盯著他,她很少見他穿著白大褂的模樣,隻幾次去醫院的時候看他穿,她還曾誇他說“很有台型”。還有一次,是從香港回來後,在她家裏,他說答應老師的講義拖太久不好意思,帶筆記本電腦到她這裏來用功——特地換上一身白大褂,端坐在書桌前。
如潮往事,洶湧襲來。
裘安不等伏苓開口,自恃是孕婦,擋在伏苓麵前,惡聲惡氣問:“你還來幹什麼?”
裴知味皺著眉:“我想單獨跟她談談。”
裘安回頭看看伏苓,伏苓搖搖頭,裘安便昂首挺腹問:“你還有什麼好談的?”
“你們要討伐我能不能換個時間?”裴知味眉心緊鎖,神色頗有不耐,“我人就在這裏,你們什麼時候想打想罵想追究都可以!現在我要談的是伏苓的治療問題,你是她的朋友,能不能關心一下她的病情,不要陪著她任性胡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