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6章 行萬裏路,吃百家飯(1 / 2)

七月的京都中京仿佛一隻碩大無朋的火爐,炙烤著莽莽蒼生、碌碌生靈,庭院的花樹無精打采地耷拉著腦袋,將婆娑的枝葉萎頓成受氣的小娘子,趴在樹幹吸吮汁液的黑蟬拖著尖銳而細長的聲線,悠然自得地吃了個飽足,突然一陣急促的腳步聲驚擾了它的享受,惱怒地振翅向深處那株石榴樹飛去。

十餘個丫環穿著翠綠的衣裳,就像行走著的樹葉,樹葉上托著的是一盤盤一盆盆一罐罐一碗碗精製的珍饈。

不是魚翅鮑魚燕窩猴腦這等豪奢的名菜,有的隻是為驅除酷暑熱意的瓜果羹湯,一盤盤擺的是切片均勻水分飽足的去籽西瓜,一盆盆堆的是晶瑩剔透冒著絲絲冷氣的冰塊,一罐罐盛的是甜而不膩如花浸水的冰鎮銀耳羹,一碗碗端的是色澤鮮潤望之生涎的冰鎮酸梅湯。

隨著一片片綠葉來到客廳,原本悶熱煩躁的熱氣陡然一陣萎靡,四個盆被擺放在廳內四角,各有一個丫環取下腰際的大蒲扇,向中間團坐的五人輕輕扇著,一陣寒涼之意徐徐送拂,襯著入腹涼爽可口的大西瓜,麥可白仿佛坐上了雲巔,怡然愜意。

一塊西瓜三口見白,頃刻間如風卷殘雲,果盤空了一半,麥可白伸袖抹去淌至下巴的西瓜汁,嫣紅的汁水****半片袖口,大人們看著這一幕輕輕地笑著,馮嘟嘟卻仿佛看著一頭豬,入口的酸梅湯竟沒嚐出酸味來。

勺子還在桌上輕輕地旋轉,那股投擲的勁力即將消耗一空,摞起的瓷罐已遮住麥可白貪婪的嘴臉,隨著最後一隻瓷罐被擱下,徹底擋住了馮嘟嘟眼中最後一縷發梢,但她的眼仍望向前方,仿佛能看穿瓷罐,望到一個宛若十年未吃飯的吃貨。

馮嘟嘟終於低下了頭,用小湯勺舀起一勺酸梅湯送入口中,努力不去想七尺開外的那個人。先前聽了大人們敘述的那段驚險往事,當聽到麥可白與自己同年同月同日出生的時候,當知道麥可白與自己同吃過同一人奶水的時候,當了解麥可白名字來由的時候,她心底被一種莫名的感動包圍,溫暖如沐春風,對他的鄙夷與氣惱不知不覺中被這股春風吹淡了,如果再持續多一會,或許會被吹散吧。

馮嘟嘟默默地想著,忽然輕輕歎了口氣,耳邊不協調的便像窗外聒噪的蟬鳴一樣的咂嘴聲讓她秀長的眉頭越皺越緊,過喉入腹的涼爽酸意化作絲絲縷縷的厭惡和鄙夷,不屑地瞪向一口一碗貪婪吸飲的麥可白,雖看不清他的臉麵,但她確信他就是個餓死鬼投胎轉世的吃貨。

邋遢老道苦笑著搖了搖頭,以眼神製止了馮遠山抬手拍桌的舉動,又向馮夫人報以歉然的一笑,示意他們靜靜地看著,不要幹涉。

馮嘟嘟將酸梅湯重重地擱在桌上,碗與桌麵相撞發出沉悶的聲響,爽口的湯汁飛躍碗沿濺落於桌麵,餘下的在碗中前後循環擺蕩。

“你是餓死鬼投胎嗎?敢不敢收斂文雅一些?”馮嘟嘟眉間的厭惡之意毫無保留地表現出來,臉上的寒霜似乎比廳角的冰塊還要冷。

沒有回應,就像一個人在自說自話,麥可白保持著他的驚人速度,像一塊海綿一樣,吸著他所遇到的所有水分,不管是西瓜,銀耳羹,還是此刻正在牛飲的酸梅湯,一樣不留。

半晌,似乎馮嘟嘟的話語傳得很慢,終於傳到了他的耳中,麥可白滿臉疑惑地從一摞瓷罐側出腦袋,伸出另一隻袖子抹去嘴角的殘汁,問道:“你在跟我說話?”

馮嘟嘟臉色有些發紅,不知是太熱還是太生氣的緣故,銀牙暗咬,腮幫微鼓,冷冷地道:“我說你是餓死鬼投胎嗎?敢不敢吃得文雅一些?”這一次一字一頓,唇齒清晰,似乎生怕對方聽不到或是聽錯。

“呃,我怕你們吃不完。”麥可白睜著黑白分明的眼睛,疏而短的睫毛整齊地貼著眼瞼,用極其認真的語氣說道,“吃不完可不能浪費。”

“誰說吃不完?沒看到這裏有五個人嗎?”馮嘟嘟看著對方人畜無害茫然天真的臉龐,發覺滿腔的怒火中突然蹦出名為好笑的情緒,抬起的玉手指了指麥可白,又指向自己的胸口,半晌說道,“即便真吃不完,不是還有這麼多下人的嗎?”

“哦,原來是這樣,害得我肚子好撐。”麥可白就像受了委屈的孩子,可憐兮兮地望著滿桌的碗罐西瓜皮,撇嘴道,“我從昨晚就沒吃飯,心想著來京都多吃些好吃的。可是這些湯湯水水的我都沒吃過,又想著不能浪費,所以吃多了。”

誠摯的話語無論在何種場合,由何人聽取,總能讓人生出溫暖親切的味道,麥可白的一番言語,惹得馮夫人眼角頓時濕潤,馮遠山不顧肥碩的身子立起來有多費勁,向麥可白招手道:“不妨事,隻要你想吃,要多少有多少。春夏秋冬,別愣著了,吩咐廚房,所有好吃的菜都來一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