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下午,方園向單位領導請了個假。他騎著自行車,從城東穿過整個城市,去城西爸媽家。風吹著秋天的細雨,梧桐樹葉在飛落,一片片落在水光粼粼的街道上,像斑斕炫目的印象畫,一路鋪展到遠方,方園突然覺得這樣子很美。
街邊今年的糖炒栗子已經登場,那焦香氣息是方園從小就熟悉的。那時候爸爸在外地中學工作,他、妹妹和媽媽住在照相館的樓上,隔壁水果店每到秋冬都在炒栗子,樓道裏和家裏的每一個角落都是這暖暖的焦香,這甚至成了記憶裏家的味道。
他從每一個街區的糖炒栗子的氣息中穿過,此刻的心煩意亂有所緩解。
他推開家門,爸爸媽媽正坐在沙發上發愣,他們對他說,他們想了一天一夜了,小囡囡沒必要去外國。
方園問,這也是方芳的意思嗎?
媽媽說,方芳可沒這麼說,她答應去家周圍的學校看看,但還沒回音。
爸爸像個多愁善感的小孩,一萬個不同意留學。他說,你就這麼一個小囡囡……
媽媽說,你爸爸的意思是,你就這麼個女兒,好不容易養大,放出去,以後你身邊就沒子女了,我們心疼的是你,過早獨立的小孩以後和父母情感是不深的,我們心疼的是你,我們老了還有你在身邊,而你呢……
爸爸說,留學要花這麼多錢,你現在把錢都花在這上麵,不留下一點,以後你們養老怎麼辦,人老得是很快的。
窗簾低垂的屋子裏,是糾結纏繞的情緒。方園納悶他們為什麼喜歡把家裏的光線搞得這麼暗,他啪地打開了客廳大燈的開關。
大燈閃亮的那一瞬間,爸爸好像嚇了一跳。老人定了定神,說,我們這邊連同你自己有3套房,夠她以後生活了,她隻要考個一般的大學,找個工作……
方園來之前就提醒自己千萬不要爭吵,但他此刻有點忍不住,他說,你以為啊,今年有多少大學畢業生找不到工作,讀個一般的大學說得這麼容易,3套房子怎麼了,人家13套房子的都在睡不著覺,你們沒聽說要收房產稅遺產稅了,你們想樂惠,這一輩子你看見誰真的樂惠了?
方園覺得自己在往極端裏說,兩位老人被說愣了的神情使他有發泄般的快感,他說,找工作,你沒關係她找什麼工作,你沒東西和別人換,她找什麼工作,即使找著了,一個幹幹淨淨的女孩想幹幹淨淨地做一份事,又怎麼混得過那些不簡單的人……
方園不說下去了,爸爸的神情讓他知道老人想起那些報紙上的社會新聞了。爸媽從來不是樂天派,他們和這小區裏愛在花園裏曬太陽的多數老人一樣,喜歡抱怨,總說他們這一輩子過得像做夢一樣,不知道相信什麼,很多東西要問答案找不到人,特別是以前教給他們這個那個答案的人。
所以方園的言語,讓他們立馬也有了共鳴。也因這點點泛起的共鳴和憂愁,讓他們似乎恍悟方園願意犧牲自己天倫之樂總歸有他的道理,他們因同情而立馬更信了這道理,並因為對兒子深深的難過,而投奔過去。
媽媽說,不要急,不要急。
爸爸說,也是的,要不然怎麼有錢的沒錢的都在讓子女出去。
他們這麼快地轉過彎來了,又讓方園恍惚起來。他感覺自己好像在這屋子裏夢遊,甚至有那麼一會兒他不知道自己剛才對他們到底說了什麼。他想,說真的,我勸他們那麼決然,但我對出國留學這事兒真的這麼決然嗎?
所以,方園有好一會兒沒緩過神來,心在奇怪地跳著。
他聽見兩位老人在說,要不,我們先去美國看一看,到方芳家去看看,打探一下她那邊的學校。
方園覺得這是個好主意,本來方芳在那邊定居了那麼多年,兩位老人也早該去探親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