海萍就從櫃子裏拿了碗“紅燒牛肉幹拌麵”,泡好,讓朵兒端著,一起下了樓。
小區的路徑上幾乎沒有人影,寒風拂麵而來,路燈清輝照耀,不時有貓從冬青的陰影裏走出來,跑到對麵的樹叢裏去。海萍看見何小魚身邊隻有柳芳媽一個人。柳芳媽在查看他的手臂。路燈拉長了他們的影子,像一對奇怪的家人。
其實何小魚以前根本不認識這大媽。所以,現在他對她倒沒什麼仇恨。
海萍朵兒走過去把泡麵遞給何小魚,何小魚看了她們一眼,好像理所當然她們會在這時出現,他拿過泡麵就吃起來。那張臉上全是淚痕,突然不好意思抬起來了。
路燈下他在吃泡麵,身邊樓宇裏的聲音漸漸又浮起來,慢慢充溢了小區,就像無數日子裏的場景一樣了。有些腦袋探出來,仿佛是探查一下那個男孩是不是還在。
何小魚用塑料叉子把麵條一根根提起來,對著空中晃了晃。他畢竟還是初中生,他對海萍說,我最喜歡幹拌的,謝謝阿姨。
朵兒海萍開始投實心球。何小魚吃完方便麵,也過來看著,然後說,他也想練。
兩個小孩你投一個我投一個,慢慢那些煩心事好像沒了。海萍勸他可以回家了。他說好吧,就去推停在樹下的自行車。
他推著車,身後跟著海萍朵兒柳芳她媽一起往小區大門走。在大門口,這男生轉過身對柳芳她媽說,你告訴貪官何中良,每個星期六我都會來這裏,這是我去美國之前,對他的告別。
他臉上髒不拉嘰的,但說這話的樣子,酷斃了。
他從車籃裏拿出雙肩包,背上,嘴裏說了聲“BYE”,就騎上車飛一般地向前馳去。
那天回到家,小女孩朵兒問她媽,何小魚的爸真的是貪官嗎?
海萍說,別瞎說,除了他兒子,沒人這麼說。
窗外的小區裏嗡嗡有聲響,朵兒聽了一會兒,不是何小魚的聲音,是有人在倒車。朵兒對她媽說,如果我哪天去留學,好不容易到了美國,結果發現身邊又是何小魚,一定會昏倒的。
為什麼?
呀,在這裏和他做同學,好不容易到了外麵,還是和這些當官的小孩做同學,換了你,你也會昏倒。
海萍眼淚都笑出來了。
一連幾個周六傍晚,何小魚都出現在13幢的樓下,就像一出循環上演的劇,準時登場。
財稅局長何中良一直沒有正麵出現,那個柳芳每到這時都避出家門,眼不見為淨。
何小魚的所有不爽,並不需要觀眾。他知道,因為他爸這個他最在乎的觀眾的缺席,使得別人是不是在聽都變得無所謂了。
快要放寒假了,朵兒在準備大考。每個周六傍晚,她依然到樓下練習投擲實心球,如果考試不出意外,現在可以拿到這10分了。
今天在她練投實心球的時候,媽媽在樓上洗衣服。何小魚也沒有出現在那幢樓下。朵兒想,他可能也厭倦了。
小女孩投了十幾次後,突然聽到小區花園那邊何小魚在叫她的聲音。
她走過去,看見何小魚正蹲在一棵大樟樹下挖土,他手裏拿了一把專業的小花鏟。
朵兒說,你在幹什麼,搞破壞呀?
何小魚說,我在埋寶貝。
什麼寶貝?
小飛機。
朵兒低頭去看,果然坑裏放著三四架很小的飛機模型。
你有病,把它埋在這裏,還不如送我。
何小魚說,把它埋在這裏,是因為我要走了。
你出國了?
對呀,原來說好是6月份走的,但現在我後天就要走了。
那你英語培訓學校的課也不讀了?
不讀了,學費交了4萬塊錢,現在都不要了。
朵兒想著自己下周還要大考,而這何小魚說走就走,突然羨慕他好輕鬆啊。她說,我們還要大考呢。
何小魚停止了挖坑,抬頭笑了一下,說,就這點想著還比較開心,但願你考得比李想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