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芳不知道今天侄女朵兒放學回家會怎麼和父母講下午自己去看她的事。她想她會問他們大人之間發生了什麼嗎。
她想著這事有些抓狂。她發現自己在等著電話鈴響。直到臨睡前,電話鈴都沒響。她想,是啊,即使電話響了,說什麼呢,彼此想法不同,他們不了解那邊,而自己又不能如他們所願……解釋呀表白啊也確實沒用。
人一畏難,就做鴕鳥。她恍惚地上床,她想,下次回來再說吧,這樣也許會更好點,時間會讓情緒平靜。她想,睡吧,等天一亮,就直奔機場。
第二天早晨,方芳拖著一隻大箱子,媽媽跟在後麵往小區外走,準備打車去機場。大清晨,她聽著箱子滑輪在小區的路麵上滾出的聲音,她有些磨蹭,她在想,方園會不會來送自己?
她們到了小區門口,路麵上空空蕩蕩,在等待出租車的這段時間裏,方芳一直在往街的兩邊看,哥哥方園會不會正在過來?
媽媽攔了一輛出租車,方芳隻好上車。方芳看著司機把箱子搬進後備箱,她突然拉住媽媽的手說,媽媽,你們是不是覺得我是一個沒良心的人?
她拚命控製自己的淚水,在這大清早。她看著媽媽詫異的臉,她聽見媽媽在說,方園早上要送小孩上學,不過來了。
方芳說,媽媽,我不是一個無情無義的人,我不是。
她捂著眼睛坐進車裏,去往機場。
方芳坐在機場出發大廳,離登機還有兩個小時。四下空曠安靜,廣播裏在說,自己乘坐的這個航班將延誤兩個小時。她從來沒像今天這樣無所謂飛機是否延誤,她甚至還希望延誤讓自己靜一靜。
各色旅人在麵前晃動,透過落地玻璃窗,飛機在遠處此起彼落。東邊是城市的天宇,媽媽可能又坐在昏暗的客廳裏對著桌子上爸爸的相片在說話,也可能,她正在想女兒快要上飛機了;哥哥已經好幾天沒去上班了,他現在可能在辦公室裏告訴別人辦喪事的情況;朵兒可能正在教室裏考試……在明淨的機場大廳裏,她在想他們,這麼近,這麼遠,就像這天宇,等會兒走了,在大洋的那一邊也常會想起他們。她的眼淚又一次奪眶而出,她想,是不是傻了,如果昨天和方園聊一下,可能離開的時候就不會像現在這樣難過,當然聊一下也可能更難過……這些念頭左一下右一下襲過來,讓她無措地閉上了眼。她感覺對麵一個中年男人在注意她。她轉過臉,看著那頭的咖啡吧。她讓自己想起爸爸,想他笑著的樣子。有那麼一會兒,她在虛空中對哥哥方園說了一句:聊一下總好,現在我想和爸爸聊聊都來不及了,以前打電話過來,他都不接,現在他走了,連說一聲再見都來不及了。
她抹了一下眼睛,把手伸進隨身的小包。她掏出一個本子,用眼角的餘光看了一下周圍,然後把它打開來。
爸爸在一張兩寸照片上正微笑地看著自己。照片上的爸爸,已經有了年紀,白頭發,眼睛裏含著笑意,正笑眯眯地準備隨老伴去美國看女兒。
照片是近年拍的,是白底彩色的護照相片。
事實上,這棕色的本子,就是一本護照。
內頁沒任何簽過的印痕,並且碎裂了。
它藏在那件淡藍色薄絨西裝的衣袋裏,是方芳那天晚上發現了它。
方芳知道這是爸爸藏的,甚至連媽媽都不一定知道。
這幾天她隻要想到它,心裏就有碎裂的聲音。她牢牢地壓製著它,就像它是自己現階段最致命的痛源。
她把它藏進自己隨身的包裏,在家裏不敢拿出來細細看一下。現在,周圍都是行色匆匆的陌生人,方芳把它拿在手裏,想放聲大哭一場。
她對著它說,爸爸,我帶你去美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