啟開雙眸,月正當空。
素徽睜開眼,環顧四周,見不是她熟悉的寢宮內殿,不是那座象征著大理至高王權的大正殿。四下裏望了望,透過窗迎著月色見著的是素耀那幅一人來高的丹青,她頓時緩過神來。
怕是身在永耀齋吧!
她記起來了,那日她在永耀齋裏頭同負浪撂下最後一句話後便倒下了。若她所料不錯,這些時日定是負浪日日夜夜照料著她,將她留在了這殿宇內。
躺了這麼些時日,全身無力,她支撐著起了身,僅著單衣便出了寢宮之門。
不過是幾日,似過了幾年,身子都酸了,腿也提不上勁來。正好借著這工夫鬆動鬆動筋骨,拾幾分力道來。
夜晚的寒意侵襲周身,她緊了緊衣口,雙手抱懷蜷做一團。漫無目的地一路前行,終究在一道門前停住了腳步。
宗廟——大理段氏王朝宗室男子方能進的宗廟,她信步而入。自她尊為王上以來便常常出入,如今已是輕車熟路。
停在諸多的靈位跟前,遙望著那層層疊疊的祖宗名諱,仰頭便是“段氏第十二代上德帝後永嫻”。
遙遙地望著她喊了十多年的母後,她靜靜地笑了起來,“真以為你一個天大的謀算就能算計了大理今後這幾十,乃至上百年?真以為你逼死了乳母,其歡終身的幸福便被舍了去?真以為你迫使我戴上了王冠,被關住了我這一輩子?”
她抬起手拿下永嫻王後的靈位,緊緊地勒在自己的手心裏。她從不曾覺得,她也可以如此隨意地將那個高高在上,無上尊貴的王後娘娘玩弄於掌骨之間。
她曾是那麼畏懼她,畏懼到一味討好,不敢有絲毫的違逆。
百年歸老之後,也不過是黃土一抔,牌位一塊。
“你贏了嗎?你真覺得你徹底贏了嗎?”
贏與輸,她一件件盤算給她聽。
“大理這後頭的幾十年我交給了段正明、高泰明和漣漪公主三人,說白了就是交給日漸沒落的大理白族宗室和日漸突起的異族,想不到吧?你萬萬想不到,末了末了竟會全盤超乎你的盤算。至於其歡,我把她還給了段正明,雖然費了點周折,當中也一而再、再而三地傷了我的心,但到底我還是物歸原主了。至於我……王冠我已摘下,今後的路,我想往哪裏走,你絆得住嗎?”
一隻手將永嫻王後重新丟到那高高在上的神龕中,她的目光左右回轉,最終停在“十三代子孫段氏素耀”的靈位上。
“想我嗎,素耀?”
她的指腹摩挲上他的靈位,一點點用自己的溫暖蹭去它的冰冷,“當是想我的吧!你那裏可冷清?許是不久,我便去陪你了,心急了吧?我早就該去陪你的,隻是永嫻太後將大理托付給我,這才耽擱了這麼些年。不過快了,我們見麵的日子就快到了……咳咳咳!”
“我不會讓你去陪他的。”
身後揚起朗朗的人聲,不用回身,她也知道,這時候會尋著她的腳步過來的唯有他了——負浪。
“你不必看著我的,這宮裏,我還能丟了不曾?”
眼前有些恍惚,不知道是不是睡了太久,素徽一個踉蹌,眼見著就要摔倒在地。好在她身後的人出手極快,順勢便將她擁在了懷裏——當著“十三代子孫段氏素耀”的麵。
他的手穿過她散亂的長發,青絲繞指,纏繞心尖,“你就這樣散著發出來,不怕叫人看了去,識得你的真身?”
病了太久,氣息不足的素徽喘息著笑開顏,“看便看了去,又能如何?誰還敢質疑大理第十三代帝王上明帝是女兒身嗎?便是疑了去,又能怎樣?”她倒還真有話要問他,“我昏睡了多久?”
“已過了十餘日。”
素徽是覺得自己昏睡了許久,卻不曾想,竟過了十餘日。
“那這十餘日,我這身上……”她記得自己不曾有這樣素白的衫子。
還正應了她的猜測,她昏睡這十餘日的事,負浪一樁樁說給她聽——
“自你昏睡的當日起,儲君段正明便拿著你禪位的詔書公諸於眾。隨即,他攜他心愛的王後何其歡住進了你的大正殿。既然大正殿已有正主,再送你回去多有不便,我索性將你留在這永耀齋裏。我知你身上的秘密,自然不能請上醫,照料一事也不能假他人之手。一應喂水喂藥、施針推拿、擦身更衣之事,皆由我親自去做。”
他這話未落音,素徽已不自覺地擰緊了衣襟,“這麼說,這麼些日子,你把我全都……全都看了去?”
她的緊張換來負浪久未曾開的笑顏,流出眼底的是他會心一笑,“早晚都是要看的,不給我看,你還打算給誰看啊?”
又說這詫話!
哪來的這許多閑話?素徽正色道:“現下大正殿如何了?”
到底曾做過大理的王上,不可能輕易放下吧!
負浪回說:“你將這大正殿已交給了段正明,還問這許多做什麼?”緩了聲,他到底照直同她說了,“如今段正明和高泰明已聯手打理朝政,你還想如何?”
“不想如何。”她頹然地搖了搖頭,“我有些累了,朝政之事,我早就累得打理不來了,怎麼會再傻得往圈子裏鑽呢?”說話的時候,她的手不自覺地探上腕間的七子佛珠,那下意識的動作何曾遛過他的目光。
他隻是不說,但問她:“下一步,你打算如何?就在宮裏養著,當你的太上王,還是……”
“出家。”
素徽單單的兩個字讓負浪為之一怔,不待他醒轉過來,她已清楚地告訴他,告訴那神龕內高高在上的靈位——